即使再不愿意面对,苏迦也不得不开始收拾行李,悄悄地,窸窸窣窣地。他还躲着何肇一,好像不想让对方知道似的。
临走前的那一个晚上,雨终于不再下了。何肇一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帖,单手拎着凉帽,准备出门。青年从房间里奔出来,趴在二楼的栏杆上问他:“何先生,你、你要去哪里呀?”
像是讶异这个问题,何肇一颇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去一个……二十一岁以上的成年人才能去的地方。”
“诶?你去酒吧吗?我也要去。”
“你满二十岁了吗?”
“这话前天就该问了,不不,是大前天。何先生,胁从和教唆是重罪,而且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张牙舞爪地威胁了一番,苏迦又循循善诱地,企图把何肇一变成共犯,“法官判你今天带我去酒吧。带我去嘛,何先生,再宅我就要发霉了。”
何肇一被他逗笑了,想了一想,说道:“可以,但是我替你点酒。下来吧。”
苏迦奔下了楼。
街头到巷尾一溜儿食摊,还有卖首饰、套圈儿、印照片的,而游客们也非常配合地摩肩接踵,挤挤挨挨,积雨未干的街上甚至还吐出了一只人字拖。即使气压再低一点,路面上的积水再脏污一点,都未必能拦住大家憋了好几天的社交热情。
苏迦在人流里艰难地跟着何肇一,最后停在两间首饰铺前。在兴致勃勃试戴戒指、臂环、项链的女体森林中,苏迦仗着身高优势,问几步之外的何肇一:“何先生,你要买首饰吗?”
何肇一没有答话,他微微一笑,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苏迦一下子惊慌了起来,像是弄丢了作业的小学生。
“何先生!何先生?”周围好像瞬间变得空荡荡的,这小朋友不仅弄丢了作业,而且还迷了路,“何先生?何先生!”
不过很快,他就被拽进了一条窄缝,对方的拇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圈贴在苏迦的手腕上。
他定下心来。
真的是一条窄缝,也就比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的砖缝宽一点点吧。苏迦不算魁梧,在这里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如果换作身材高大的安德鲁,大概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蹭上湿漉漉的墙面。
“何先生!”苏迦埋怨似的叫了对方一声。
何肇一回过头来,神情中竟然隐约可见揶揄:“真的这么想喝酒吗?喝不到就要哭了呀?”
“何先生!!”
那条窄缝走到头,嚯,竟然真的别有洞天。
长长的吧台上堆满了啤酒瓶,空的满的,立的倒的,像个当代艺术品展览;bartender炫技似的,把雪克壶扔出了花,引起一阵阵赞赏的尖叫;几个坐在吧台前的白人对他们大喊了一声“看这里!”,噼里啪啦当头就是一波闪光灯*,然后他们看着相机里神情呆滞的来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欢迎来到女神游乐场。”
哦,原来这间酒吧,叫作女神游乐场*。
此间的bartender红发雪肤,眉眼深邃而艳丽,刚叼上烟,立刻就有几只殷勤的打火机送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了个漂亮的烟圈之后,她懒洋洋地冲何肇一飞了个媚眼,问道:“喝什么?”
是的,是她。她是个女人。
何肇一答:“一杯ini,一杯florida。”
bartender吃吃地笑了起来:“ini给你,florida给他吗?我其实可以直接给他开一罐橙子汁,要不要再加一碗冰激凌?”她的眼波这时才荡过苏迦,好像刚刚才注意到这个人。
“也可以。”
“哦哟,哦哟。你们真是甜……”她暧昧地掩住了红唇。
何肇一引了苏迦到卡座。
即使招了一个妩媚的白人女酒保,这到底是一间南洋酒吧。卡座都是竹榻式样,花色浓艳纹路繁复的软缎帷幔低垂,聊作遮挡。
苏迦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
“怎么了?”何肇一已经惬意地歪在了榻上,摆弄了一下手边的青釉鹅颈瓶,另一只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这里……有点像、像那个。”苏迦将手放在嘴边比划了一下。
“鸦片烟馆?”何肇一直接说了出来。
“……”
“一会儿,记得千万不要抽别人给你的烟,”何肇一的声音越发轻了,神秘地一笑,“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苏迦的回答是气鼓鼓地坐到了竹榻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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