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肆奕从拐角处走出来,眼神倔强,表情漠然。
裴满衣无奈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郝肆奕抬头仰视着他,然而那姿态却让裴满衣觉得遥遥在上:“救他。”
裴满衣望着他黑如润漆的双眸,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拜我为师,随我入谷学医,我便教你救他的法子。”
郝肆奕一声招呼也不向郝家人打便随裴满衣去了太虚谷,离家万里后才晓得上了当——裴满衣小器的紧,每十日只给他一本医书,且不许他偷窥谷中其他学术著作,被逮到一回则三个月内不授他任何医毒之术。除此之外,裴满衣打着尊师重道的旗号迫着郝肆奕负责了所有太虚谷中的劳作,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的日常起居统统照料了下来。
然而即便如此,郝肆奕也忍声吞气地留了下来,潜心修习毒术医术,进步飞快,资质几可与鬼医裴满衣相提并论。
郝肆奕问过许多回郝伍少的病症,裴满衣信誓旦旦一口咬定他所中乃是寒毒,因自母胎所袭承故毒性深入血脉骨髓不易解,需经年慢慢拔除毒性方可根治。
郝肆奕六年间曾回过扬州两回,那时他已有一定造诣,从郝伍少身上瞧出了端倪——若只是寒毒,郝伍少脸上又怎会出现斑纹?自己的母亲又是怎一回事?且依郝伍少的脉象体表等来看,与一般寒毒根本是大相径庭。
他回谷去质问裴满衣,却得裴满衣佯怒道:“你这半瓶深浅的水也敢晃荡,不怕人笑话!你既觉自己本事不错,自去治你那弟弟,以后莫再称我一声师父!”
郝肆奕忍了又忍,终是将这口气吞了下去,愈发勤学起来。
郝肆奕曾在裴满衣枕下翻得过一本《苗王蛊》,那时他好奇地将此书藏在袖中,预备夜中偷看。然而不足一个时辰后裴满衣就发觉书不见了,立时勃然大怒,逼着郝肆奕将书交还,且四个月内不曾教于他任何,直至郝肆奕放下一身傲骨,跪在裴满衣榻前认错此事才算了了。
回想起这桩事,郝肆奕几乎敢肯定这故意藏技的小气师父刻意隐瞒了郝伍少的病症。
郝肆奕好不恼火,这六年间积压的怨恨一时汹涌而出,恨不得此刻那人就在眼前,好拔剑将他捅成筛子泄愤!
大约是气得狠了,他鼻腔泛酸,一股热潮涌上眼眶,竟有些想哭。
然而记事之后他便从未在人前哭过,对于这种情绪着实陌生的很。
郝伍少一见四哥冷笑,不由泛起一身疙瘩,下意识地向后小退了一步:“……四哥?”
郝肆奕深吸了一口气,森然道:“很好。”
他站起身,背着郝伍少与韩轻嗣丢下一句语气冰冷的话:“等着,我叫他亲自来解释。”说罢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留下郝伍少与韩轻嗣面面相觑。
郝肆奕自被裴满衣点了穴扛回太虚谷,绝了三日的食,终于找到一个间隙逃出谷来,一路策马向逍遥山驶去。
然而他第一夜停下歇息之时,便发觉裴满衣在暗处跟着他,既不离得太远,却也并不现身。郝肆奕调头要去将他揪出来,裴满衣便躲躲闪闪;郝肆奕加快了速度欲甩了他,裴满衣却如张了嘴的鳖一般咬得死紧,如何也甩不开去。
郝肆奕被他撩拨得怒气甚旺,却只空自让肝火伤了身也奈他不得。
行了三日,郝肆奕路遇郝叁侠、逍遥子与受了内伤的韩轻嗣,他将郝伍少被劫走之事一说,本欲众人一起去将郝伍少劫救回来,谁知当夜韩轻嗣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待郝肆奕一众到了星宿宫附近打探消息,才知郝伍少已逃走了,眼下不知去处。
众人失了方向,四处徘徊找寻了好几日都如无头苍蝇一般不得眉目。
郝肆奕与叁侠、逍遥子分别,欲前往江南老家看一看,遂一路下到了这珞丹城。
这一路裴满衣都尾随着他。
郝肆奕欲甩了他,遂在珞丹城外的雾林中故意七拐八绕,谁知一个不察竟陷入了泥沼之中,弄得自己一身狼藉。紧接着他又遇到了郝伍少等人,悬了数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郝肆奕下了楼,走出客栈外,不紧不慢地走至一处小巷。
小巷不深,两头相望一眼便可望穿。小巷的出口有一家肉铺,上头悬了狗肉、猪肉等,甚至还有兔肉,这珞丹城的条件显是不错。
他在巷中停下步子,侧过身倚在墙上,声音慵懒而清冷:“出来。”
四周毫无动静。
郝肆奕嘴角微挑,竟比一张冷脸更令人胆寒。他提气恶狠狠道:“出来!”
巷中依旧毫无动静。
许久之后,终于有个人影迟缓地从拐角处走出来,迟疑着不敢上前。
郝肆奕侧过头看着他,似笑非笑:“过来。”
裴满衣踌躇地立在原地不动。
郝肆奕挑眉:“我过去?”
裴满衣眼神闪烁了一阵,缓缓提起脚步,极慢地向他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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