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啦,刚卖完。下半晌再来吧。”李二也笑嘻嘻的冲他摆摆手。
李二的鸭子向来不愁卖。早晚各十六只,一半卤的一半烤的。只是早上的烤鸭里,有一半是只鸭肉和鸭架子分开卖的。
片出来的滚烫鸭肉,就着隔壁王老爹家的热乎炊饼一剖两半,夹进去许多鸭肉、肥油和卤汁。结结实实的吃完了能抵得一天的体力活,到下半晌都不会饿。早上便有许多苦力脚夫来买,又实惠又好味。李二早上的这四只鸭子都着意调的最大个儿的,油厚肉肥,卖的时候也多有添补。炊饼夹酱鸭肉是李二卤菜店的头块儿招牌,县北头都有人一大早特意跑来排队。
许大夫摇头晃脑的诊了一会儿脉,又把柳云青腿上的夹板调正了些,正要开口时,李二才脱了油腻的外袍推门进来。
“怎么样?”李二问道。
柳云青脸色憔悴的半坐在床上,没多少气力能说话。只冲李二点了点头。
其实他长得不错,虽说瘦的脸颊脱了形,但是看眉眼想来该是挺俊的。
李二瞧了会儿柳云青的气色,又低声问许大夫:“他怎么样?”
“吃了我的药就无妨了。”许大夫点点头,“药按顿吃了就行,此外最好多吃些肉汤鱼汤,这位小哥的腿骨断了,需得好好补补才能快些康复。对了,夹板不要动,不然以后腿骨弯了就难办了。千万千万。”
柳云青低低的道了声谢,他此时脸色苍白,满脸满身的冷汗。腿上伤口昨日下午切去了些腐肉,又打了夹板。此时正是盛夏,只怕他痛痒难熬得紧,坐起身来都快要了他半条命一般。好在药一直按顿吃着,伤口的炎症压下去许多,没再发烧了。身上内伤普通大夫虽说不懂医治,但血气调养的药也一并都开了,总有些裨益。
李二把许大夫送到门口。
“李二哥你倒真是好心。”许大夫拍拍他。
“唉。都是爹生娘养的。”李二叹口气。许大夫又拍了拍他,背起药箱回去了。
李二自己站在店门口低头想了会儿,出门去了。
李二早上卖的四副整鸭肉,剩下的四副鸭架子,有家里稍困难些的人家会买了去熬汤给家里大人孩子开荤。但鸭架子他自己向来是要留一份的。午饭他就爱吃鸭架子熬汤。今天原是要照例留,后来倒是破天荒的全卖了。
回来时李二拎着两个荷叶包。一包是牛骨头,一包是牛板筋加牛肉。牛骨头先拆出来熬了汤,牛板筋和肉用油煎了煎、尔后用白汤浓浓的煮了一小锅。
中午时李二就坐在柳云青的床边,照顾着他吃了碗汤又吃了些肉。之后自己也盛了汤和肉,就着吃了一个炊饼。
柳云青想来实在是痛得厉害,眉毛蹙在一起,话都说不了几句。昨天还吃了镇痛的药,许大夫说今日不好再吃那个,怕吃坏了脑子,便只能靠自己生生忍着痛。
“你别愁了。骨头汤和肉都留着了,晚上还给你吃些。明天也有的吃。天气热,我没敢买多。后日再买些别的吃。你吃完长点力气,好得也快。”李二不大会安慰病人,坐在柳云青的床边低低嘱咐了几句。
“嗯,谢谢李大哥……”柳云青就着李二的手慢慢又躺回去,嗓音倒是比昨日好了许多。他的嗓音很好,清清爽爽,如果不是眼下病得太过虚弱,中气不足,必定是好听的。
“是李二哥……”李二耐心的纠正他。然后帮着拉起薄被。
李二原不是多热心的人。只是昨夜里没放心下来瞧了瞧,看见柳云青瘦骨嶙峋的躺在自己小时候睡的床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软了软。
这厢房原本是李二的房间。母亲还在世、姐姐没出嫁时,她俩住在二楼的两间房里,李二住在楼下厢房,一则方便看店,二则方便看家。
如今母亲没了,姐姐嫁人了,李二便搬到楼上住,敞亮些,也透气。楼下厢房还是旧时的布置,平日里放些旧衣服和被褥。
李二爱干净也爱收拾,家里虽说做的是吃食卖卖,但油烟是全没有的,衣服被褥浆洗得干干净净。李二昨晚把自己的衣服拿来给柳云青穿,身量是差不多,只是宽松了许多。
出门时李二轻轻带上了门。昨日生意已经耽误了许多功夫,今日再热也偷懒不得。前些日子的收来的松枝已经快用完了,卖松枝的大爷还得几天才得来,李二得这会儿偷闲自己去捡些做添补。
李二卤菜店的烤鸭是用松枝明火挂炉烤的。他一日只卖十六只烤鸭,一共只两炉。不是李二偷懒,而是材料不够做多的。
卤鸭倒是没太多讲究,只在卤汁。他家的店开了二十余年,灶上老卤也一日不歇的熬了二十余年。一日一日滚进去的新鲜鸭肉和香料,这卤汁年复一年的奶白醇厚,别家绝没有。
虽说大家用的鸭子都差不多,沿河老刘家世代的鸭倌,白天收来的鸭子,晚上拾掇好了,第二天清早沿河卖给各个店家。可就只这松枝和老卤两样,谁家卖的卤味鸭子也比不过李二卤菜店的味道。
李二背着背篓,拿了把砍刀,又问王老爹借了头青皮骡子,骑着慢慢往城外走。
借骡子时,王老爹冲他指指卤菜店里,想问前日捡来那人如何了、又怕老婆骂他管闲事。李二心知肚明的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还是不大好。
无论是柳云青的身体,还是李二的钱银。
——全都很不好。
他心里难受得紧。而且还没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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