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休息,到商场里买了大包小包的保健品,去做另一件想了很久都没完成的事情。
坐四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再转一个多小时的厢式小客车,回到从小成长的镇子。以这具身体的年龄算起来,也有两三年没回来了,家门口还是那条不宽的路,路两边的店面却大不一样,原来的小小一间理发店,变成了美容美发中心,价格翻了两番,我小时候最爱的早餐铺子,摇身一变成了沙县小吃。
下午两点,路上的人不多。我慢慢走在路上,胡思乱想起曾经和父母的争执。
那时的我,满心满眼只有任珉,明知道会伤他们的心,还死犟着不肯说一句软话,以为不妥协,才对得起爱情。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父亲临走前指着我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要是跟他在一起,就别想进我家的门!”
我从未见过这样震怒的父亲,记忆中的他总是温文尔雅,一派浓浓书生气息,写一手挺拔有力的好字,常被母亲抱怨脾气太好。
可当时的我,不懂他的伤心失望,心里的内疚矛盾,也被任珉的一句“委屈你了”所化解。
我以为,我和他会长久的。我付出了那么多,上天怎么舍得不给我。
所以我也憋着,逢年过节也不回家,自己打工赚钱缴学费,起初心里不是没有酸涩,可渐渐也就习惯了。到后来,和任珉分手之后,父母这个词于我来说,已经遥远到难以接近。
碍于面子,生怕尴尬,我还是没有去看他们,就这么拖着拖着,过了好几年。
讨厌,明明没有风,哪里来的沙子进了眼?又酸又涨,难受死了……
从大路转弯进小路,眼前的一切都熟悉得恍如昨日。我还是那个穿着白跑鞋,跑跑跳跳去上学的年纪。
一、二、三……我在数到第二十五个步子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面前的房子。
我真的是长大了,以前要走三十步才能到家呢!
房子看起来还挺新的,似乎最近才粉刷过。我一眼就看见自己房间的那扇窗,窗户上还贴着大大的变形金刚贴纸,虽然已有些斑驳。
铁门旁边新安了门铃,我揿了两下,里面就传出人的应答声:“喂,哪位?”
是母亲的声音。
那些自以为收藏妥帖的情绪,一下子膨胀起来,心头被尖锐的酸和钝钝的痛轮番袭击。我就那么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哭到连应答的力气也没有。
门铃那边“喂”了好几声,然后便没了声音。院子里不知何时蹿出一只狗,对着我不停吠叫起来,我看着它和它脖子上那根铁链,突然觉得很嫉妒。
房子的大门被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出来。我咬住下唇忍着眼泪,看着我那苍老了不少的母亲,她比以前更瘦了,白头发也多了好多……看见她踉跄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狠狠颠了一下
“妈!”放下所有面子不面子的计较,放下所有的负担和犹疑,此时此刻,我只想好好看看我的母亲,好好唤她一声妈。
过去那些日子,错过的已经太多,那些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所遗憾和祈求的,我要一点点补回来。
36、36、父亲 ...
久违的家,和记忆中重叠的摆设,我坐在小时候最喜欢在上面蹦跳的沙发上,一只手被母亲抓着,看着对面的父亲。
父亲的表情有点奇怪,似乎是想要努力保持严肃,可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提。我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爸,妈,我回来了。”
被母亲握住的那只手刹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攥力,我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把手抽出来,然后站起,跪下。
“爸,妈,对不起,我错了。”我停了一下,说:“我错的不是爱上一个男人,我错的是为了爱一个男人,让二老如此伤心。”
母亲的呜咽声响起来,她伸手要扶我,我对她摇摇头,看向父亲。
若得不到他的原谅,我又有何资格在这个家立足。
我和父亲保持着对视的姿态,父亲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小时候每每犯错,他就会这样看着我,不用说什么言语,我就会乖乖招认,乖乖认错。
同样是目光犀利,父亲却从不会让我觉得寒冷和绝望。
可是,现在的他,和小时候又分明有些不一样了。这样近距离地细细看着,我才发现他的眼里,已经有了更多柔软的东西。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用这种方式威胁他原谅我,可是面对这两个人,唯有跪在地上,我的心里才能稍微好过一点。
“叶砾!”母亲耐不住先开了口,还小小地推了父亲一下:“你干什么呢,快叫他起来呀,别把孩子跪坏了!”
父亲慢慢闭上眼,然后再睁开,他微微抬了抬手:“起来吧,别让你妈担心了。”
他的表情,无奈里透出慈悲。
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我握紧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感受着从小到大堪称最为亲密的一次接触,然后毫无顾忌地放肆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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