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在那一瞬间,就是那么想的。”
他低垂下眼眸。
“我们的旗帜上,是镰刀和锤子,意味着我们是工农的武装。我们,是想建立一个自由、和平、民主的新中国。”他抿了抿嘴,“人民一定会选择我们的。”
他讲完了,心却坠得更加沉重。沉寂了半天,无人应答,而他所期望的应答对象,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看了对方半晌,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低下头:“对不起。”
张起灵的双眼瞪大了,里头有些不解。
“我不该对你讲这些。”吴邪叹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忽视掉心里的失落,“即使我不讲,你肯定也知道得很清楚。对你讲这些,是我,忽略了……”
可他一定是有一些——的确是有一些,只要不讲,就永远不能让对方明白的东西,他自己说不清那是什么感情,但他晓得自己是真的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假如他能够说服张起灵,劝他跟自己回到解放军的队伍里去,这些问题就不再会是问题,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呢?
忠诚永远都是军人的职责之一,说服张起灵背叛自己的部队,他做不到,他相信对方也不会那么做。
他还准备继续抒发那种歉意,肩膀忽然被适时地按住了。
张起灵的手。
张起灵望着他,说:“没关系。”眼神看起来好像既热切又温和,看得吴邪面颊发烫。
吴邪皱了皱眉头,心里想的却是:他对我是不是太宽容了?一种久违了的难堪使他讲不出话来,张起灵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还是反应缺缺。
最终,张起灵舒了口气,朝吴邪身后背着的那条枪杆子上一敲。
吴邪这才回了神,扭头看了一眼背后。
张起灵缩回手,掉头便走,示意吴邪跟上。
春日的午后,云在风上缓慢地游动,把日光衬成破碎状的投影,晒得人身上懒洋洋的。
走了没几步,吴邪扛着枪,打了个哈欠。
“困了?”张起灵在他的前边走着,一边放慢了脚步。
“没,就是觉得舒服。”吴邪说着,果然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成年以来,他从来没觉得春天有这么美好过:到处都洋溢的鲜嫩,到处都蓬勃的生气。
原来这就是苦寒以后的春天,是暖,是阳光,也是希望。
“你要带我去干什么?”吴邪问道,脚下走得一深一浅。如今的山坳边上虽然已经发了绿,但草根底下的雪水还没有干透,走上去茸茸的、软软的。
张起灵没做声,表情有些神秘。
两个人走出三四里远,张起灵停下了。吴邪发觉他把自己带到了一片更为广阔的山坳边上,从这里看过去,他们的据点只是很小的一块,大约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蹲下来。”张起灵边讲,边用脚在草地上拨开一处。
“好啊。”吴邪照着他的话,在那边蹲下去。
他一蹲下,等了很久,都没听见下一句,不禁很疑惑地扭过头,发现张起灵在打量自己。
“怎么了?然后要干什么?”他发觉对方在自己和草丛之间看来看去,疑惑就更深了。
“不是这样。”张起灵摇摇头,单膝跪在他边上,伸出左手,把他的脖子扶正。
“不要看我,看那里——”
“哪儿?”吴邪吞了口唾沫。张起灵的手指还留在他的脖颈间,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食指和拇指弓成八字形,为自己校正方向。
“把枪拿到前边去。”
手指抽开了。吴邪点点头,把枪端在胸前。
“不对,”见他这样,张起灵又拧起眉头,“竖着端——”过了片刻,他侧过头:“你不会打枪?”
吴邪的脸霎时间就红透了,良久他矮声答道:“我不会开这种枪。”他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四四年我第一次碰这种枪,结果枪杆子走了火。”
他指了指自己左肩往肋骨去的一个部位:“打在这里,那以后我就怵这玩意儿,后来只碰过手枪。我是政委,不会打这种枪关系也不大。”
他越讲越低。在张起灵面前讲这些话,他感到非常难堪。对方曾经是什么人,他也再清楚不过;政委也是兵,当兵的不会打枪,这实在不像话。
果然,张起灵的眉头拧了起来,看得他嗓子发哽,就算待会儿对方会奚落自己一顿,他也认了。
可对方并没有。
“走火怎么会打到自己呢?”张起灵皱着眉头,把枪从吴邪的手上取过来,一节节地拆开给对方看,“一定是你当时拿枪的姿势不对。”
他把那节枪杆上的部件统统拆卸下来,排在吴邪跟前的草地上,一个一个地给对方讲解,时不时投过来的眼神里带着责备。吴邪起先觉得很不好意思,怎奈对方讲得认真,叫他感到无法拒绝,只好直起身听讲,不知不觉竟然听得入神。
那时候他心里隐约地想,张起灵待他是真诚的,无论对方说过些什么,那双眼睛里的善意都显得那样不可磨灭。
对于两个人的立场来说,这未尝是一件好事。可能得到对手的信任和友善,这在他以后的人生里,都是弥足珍贵的。他这样想,先前压下去的情感又沸腾起来,终于出言道:
“小哥,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闻言,张起灵的手顿住了。
他缓慢地抬头,看着吴邪。
“跟我回去,回我们的队伍里去,一起建设那个自由、民主的新中国。”他迟疑了片刻,依然如此地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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