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皇和楚王相谈甚欢,我不禁想,父皇当年便是如此,对楚王言听计从吧……
可他看见楚王尸体的那一刻,却笑了。
霎时间,心中如水皆缥碧的深潭,千丈见底……原来……所谓“良心”和“面皮”这种累赘,父皇早时便在争夺天下的兵荒马乱中,丢光了。
背上不由得升起一阵寒意……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作为我的父皇,我母后的丈夫,在哄戚夫人开心时便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其(如意)代太子位必矣,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他不会不明白这句话背后隐藏的鲜血和杀戮。
我似乎也明白了……如今他对楚王大张旗鼓的招待,还请楚王夜谈,原来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楚王来京,可不是为帝者猜忌,天下人都看得到楚王的尊贵,如此……能让遍布四海的异姓王放心,让朝廷中的功臣放心。
心下不禁默然,父皇为帝,可谓圣德;这是我不曾知道的世界,那片装满了王图霸业的胸怀……
我虽然能理解,却没有这等气魄。总有繁华散尽的最后那一天,也许与我最终对决的便是他,将我放在掌中生杀随意的也是他……
难道我要心甘情愿认输?落下史书上荒唐的名声,和冰冷的尸骨?
我不敢想……
却也不愿认输……
却见楚王讲话句句要害,如行云流水,父皇则频频颔首,有时喟然长叹。
我在一边端茶倒水,添烛加蜡。
天渐渐亮了,父皇似乎仍是意犹未尽,但顾念楚王远来,还是要亲自送他出宫门。父皇也不讲繁文缛节,只是披了一件衣服就走。
父皇一直目送着载着楚王的车驾行远,我望着他看上去心情甚好的侧颜,不禁怔了怔。
他是好哥们、好兄弟、好主子,和历史上很多冷面冷心生杀果决的帝王不同,他温和的,甚至温暖,就连后来屠戮功臣,他都不愿自己下手,而是让母后代劳,同时给了母后趁机扩大势力的机会。可……在他这嬉笑怒骂的温情下,或许只有冰冷的王图霸业。
不禁想起……当年韩信是齐王,但韩信在齐地根基太深,父皇将韩信迁为楚王,夺了他的兵权,后又将他从楚王贬为淮阴侯,一步一步地降爵,生生地将心高气傲的韩信逼反了。而父皇,仍是那个心宽仗义的主子,他自己带着戚夫人出门远游,让母后在宫中动手。
我随他站在宫门的高处……
只见天边黑雾铺地,红云漫天,赤红的朝阳一点点地从东边烧了起来
……是日出。
霞光铺在他伟岸的身躯上,早晨的风吹开了他宽大的袍袖;他鬓间的寒霜,直对着朝阳。我主动牵起他的手,仰面问道:“父皇,要做一个好皇帝,就该像父皇这样么?”
父皇似乎第一次对我有了作为父亲的感情,他握紧了我的手,厚实而有力。
他远眺着天边的红日攀云层,豪气地笑了:“自然。”
风吹过,黑发抚过我的脸颊。
他低头,在我额头上啪的亲了一下:“一晚也倦了,盈儿快回宫歇息吧。”
我听话地点了点头,随着宦者去了。
凉风扑面,是清晨的味道,不知……他这忽如起来的父爱,比他对韩信的热情真多少。
之后的日子,三日中有一日孙叔通给我讲“天道“,另外两日楚王则进宫给我讲“霸道“。
不知为什么,那日初见之后,楚王授课却似乎并不上心。每次只是半靠在塌上,让我站着一句句背《左传》,我背一句,他问一句,我答不上来的时候他便给我释疑。连着几日如此,我几乎要以为,对于他来说,我这个学生存在的意义,只是楚王一枚不再降爵的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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