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奢求一席,半寸也好,哪怕他的心内,只能容得下偶尔记起来我这个人,能记起来我的名字陈渊陈景明。
我朝他笑了笑,端起那杯毒酒。
肚中一阵绞痛,果然是……好酒!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看到一双绣着金龙的玄靴出现在我面前,而那双靴子的主人拉着他的双手,笑了笑:“慎行果然好手段,本王爱极了你……”
周阳没有推开他。
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原来……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他再说什么,我就听不清了,耳朵和心脏都似有团热烈的火焰熊熊燃烧,将整个身体都烧空了。
陈渊死在神泰十三年。可惜他畏罪自杀的时机不对,那时正是雪日,牢房冰冷,不甚稳固的铁窗外飞进来许许多多鹅毛大雪,盖住了他的尸首。直到第二日巡视时,狱卒才发觉了厚雪下,被冻得浑身发紫、五官流血的可怖人尸。
京城盛传,陈家三公子“风度雍容,潘安车满,fēng_liú恣意。”
可再fēng_liú的传说,也会渐渐随着史书上的血色,随着岁月的无声流走,渐渐褪成惨白的一段回忆。
第3章 3、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我在一个秋日醒来。
有个道士一直在说:“……失败了。”
失败了?什么失败了?
他挤出一声急促的呜咽,晶莹的双目盯着地面的六芒星阵:“果然不行……”
那道士长得很挺好看的,一身素白长袍,风神玉骨,目中似有星光流转,绝非一般的道士,只怕是天子皇宫中才有的人物。
我在树上抖了抖腿,冷得浑身发颤。这样冷的天气,本该穿件大衣穿,为什么我身上衣裳居然只有薄薄一层棉衣呢?而且那件棉衣又旧又破,破烂的夹层里填得棉花都发黑了,脏乎乎的。
这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是鬼,所以在树上大喊道:“道长,道长!借我一件袍子好么?”
道士的头疑惑地看往树上,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原来是风。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喂!我就在这里啊!”我扯开嗓子对他叫来叫去:“道长!麻烦你借我一件袍子!我在树上蹲着呢!”
他恍若未闻,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我那时才知道,他看不见我。
我惊恐地回忆起自己的生平,脑海里竟然什么都不剩,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我究竟是何处的孤魂野鬼?为何执念至今,还未投入地府?
远处秋水茫茫。我头朝地,一下子从树上跳了下去。身体轻飘飘地,像一片纸一样坠落到地上,却半点也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我摸着自己的额头,没有伤口。
原来我是一个死人,哦,不,是个死去的鬼了。
可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心中有未了的尘缘,才会滞留于此么?
可阎王爷既然不收走我,却又为何剥夺了我的过去,让我孤苦伶仃,无知无觉地游荡在人间?我未转世,却早早喝了那碗孟婆汤,岂不要永远都无法再次投胎了,连只飞鸟都做不得?
我感不到饥饿疼痛,却能感觉到身体寒冷;我看得到世间万物,却无人能看到我,这就是上天送我的大礼,好得很。
旁边的那个湖很大,不如溺死在里面吧。
这般想着,我就真的去了那里,跳了进去。身体却自己飘在湖面上,无法沉没。
……便连自杀也不行。
没办法,我只能披着那件破旧棉衣,拖着脚步去了集市。幸好现在是秋日,太阳不大,不至于灼伤阴灵。唯有闹市上的阳气,才能驱散身上的寒冷。
我不想伤人,可若不沾一些阳气,只怕连一个晚上都没法度过,就该魂飞魄散了。
集市十分热闹,路边有个小贩推着个炉子,上面摊满金澄澄的小烧饼,香味惹得我不禁发馋,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衬着没人看到的时候,拿了一个饼。
我担心自己吃饼时,会吓得别人以为饼子自己消失了,便跳到屋顶上,三下五除二地咬了一口,差点恶心地吐出来。
这饼看着好吃、闻着也香,嘴巴一嚼,真如同吃了蜡台一般又苦又硬。可是看来往的行人,吃的都很香。只有我……只有我,吃不了任何食物。
碧空如洗,大雁南飞,太阳却落到了西边,这就是新皇登基第五年时的景象。
可我无心欣赏,连口腹之欲都被剥夺的话,又有谁笑得出来呢?
长安西市禁擂已响,各个商贩开始收拾行李。正值此时,一位身着朴素的男子翩翩而来,他容貌生得比那道士还要好很多,出尘脱俗,如世外仙人,可惜眉间一点红痣,坏了这种感觉,有点像媒婆痣。
他朝着空中看了一眼,目光落到我这里。
我心中咯噔一声,差点就要以为他看见我了,随即呼出一口气——他的目光游离,很快就挪开了,大概是看不到我。
就说嘛,这一路过来,都没人认识我。
那人分花拂柳,我心下像生了一把小钳子似的,忍不住想要看看他究竟去了哪里,便傻乎乎地拿着那个饼,跟在他身后。
一路都没什么事,直到这条街道走到了尽头,他忽然回头,从袖子里拿出数个铜板,塞入我的手中:“拿去买点栗子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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