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奶奶憋着没动,等了两三秒,想听听言炎是否还会锲而不舍地坚持要邵一乾道歉。但言炎让她失望了,她只听见他一声十分轻微的指责。
言炎蹲在地上捂着自己口鼻,气如游丝道:“邵一乾,你太过分了。”
该新老寡妇忽然想起来,言炎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是个可再一再二,从不再三再四的人。他的骨子里似乎有一股执拗劲儿,那股劲在平常时候从不轻易显现,只有在他动了真格的时候,才难得一见地出现端倪。
她一时又有些疑惑——他们俩真的能彼此扶持吗?
院子里突然有人高声叫喊:“婶儿!我们来搬磨坊里的机器啦!”
邵一乾愣了两三秒,十分难以置信地看向邵奶奶,突然怒不可遏:“你太狠了!我爷那骨头可都没凉,你这后脚就要把他的家当也全卖了。家里是少了那俩钱?还是没有地方装个机器?”
邵奶奶心里叹口气,知道他指责得其实并不错,但她有意刺激他,就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平平淡淡地道:“你会用还是我会用?留着它能给你生个儿子还是能给你添个宅子?都不能,它早晚会坏掉,与其等将来当废铁卖了,还不如趁早划个好价钱。”
适时,院子里开始嘈杂起来,磨坊门上的大挂锁被砸开的声音、络绎不绝的脚步声、“一二三”的吆喝声……不绝如缕。
邵一乾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觉得全世界都在跟自己做对一样,他仿佛看见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鬼门关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依旧拉不住老邵头一丝丝,只能看着这帮人先把他封到棺材里,再烧了他生前所有的衣服,最后还要搬走他的家当。
他一边哭一边往外跑,恨恨道:“我恨死你了,你那血太冷了。”
院子里来的都是些老少爷们儿,大家正三五成堆地商量怎么把这个大家伙搬到车上去。
邵一乾一把推开那个正在往机器上栓绳子的人,张开双臂,跟老母鸡保护小鸡仔似的死死挡在机器跟前,大声喊道:“都给我走!不要碰我们家的东西!”
邵爸爸过来扯了他一把:“胡闹什么?快让开。”
邵一乾把手指头卡进那机器的凹槽里,一张脸哭成了花脸,泪流满面地哀求道:“爸,你以后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让我好好念书我就好好念书,我以后不在外面胡来了……求你把这个机器留给我行吗?”
邵爸爸不为所动,上手把他的手指头掰出来,拎着他的后颈把他提溜到屋子门口扔进去,又手脚麻利地把门一锁,邵一乾听见他在外面说:“大伙儿来吧。”
等到外面的声响终于尘埃落定,邵一乾也终于破坏了屋子的那扇窗,从窗台上跳了出来。
他看着空荡荡的磨坊,觉得就是一夕之间,家里的一切都天翻地覆似的,叫他无论如何难以接受。家的氛围一时间令他讨厌得无以复加,然后……
他跑了。
身后是咄咄逼人的陌生感,敌人都在嘲笑他的徒劳,奔跑的前方是未知,没有人站在路口给他一个志同道合的安慰。
他那本来就不太灵光的脑子这会儿更是被摧毁成了一片废墟,岂止三七二十七,就连一加一等于几都得费好些思量。
漫无目的地跑了许久,鬼使神差就跑到了宋包包他家那个巨型垃圾场那个小院。他行为失控,只一味想逃避,连想都没想就从那个狗洞那里钻了进去。
宋包包听到声响,出来看见是他,一时乐得手舞足蹈的:“太好了,你来了!你快来看看我买了个什么家伙?你会吓到的,哈哈。”
邵一乾下意识道:“嗯?”
宋包包那个睁眼瞎上来扯着他衣袖往屋里走,得意道:“老子不去网吧还不行?老子自己买台电脑自己装,正好也没人抢。”
一推开屋门,好家伙,一台全新的台式电脑威风凛凛地蹲在屋子一角,被宋包包擦得那叫一个锃光瓦亮,那界面上已经被宋老司机换成了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的动态图,在那里风情万种的挤眼睛挑逗人。
宋包包简直眼角眉梢都是笑:“blingbling!帅气吧,win8系统,最新款,四核驱动,打游戏连开四个号都绰绰有余。我靠!这么一套,托人买加上运费,烧了我一百张毛爷爷。”
邵一乾没工夫怼他,神情恹恹地“哦”了一声。
宋包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哎我怎么没法儿上网呢,不能啊,我都按照说明书装的……应该是这个键没打开……不是……是这个红黄蓝线插错了……没有啊……”
没过一会儿,就听他用一种死了爹妈的沉痛语气惊呼道:“卧槽!村里没有宽带!我就说怎么感觉少了个东西!他妈的少了网线!”
他左按右按,叨叨逼个不停气,邵一乾就无所事事地盯着现场唯一一个活物看,但心里又装着许多许多乱七八糟的情绪,一时就老僧入定一样,眼珠子跟着宋包包转,脸上的表情空空的。
……就如同每个月前脚刚领完工资,钱都没在屁股底下坐热,后脚就全交了房租的打工族一样,十分生无可恋。
宋包包正自己在那日天日地日宽带呢,从后尾巴骨上突然窜出来一股凉意,他就顿住了,小心翼翼地一回头,和邵一乾的眼神撞了个正着,顿时给他吓得魂飞魄散——那眼神里透出来的心灰意冷如此似曾相识,像是许多年前,那一对狗男女当着他的面签了离婚协议各奔前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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