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以往的时候,张福海很少服侍宋映辉沐浴,杜堂生说他身上寒气重,怕有损宋映辉龙体安康。而御汤大概是昱央宫中最为奢华的地方,昭献帝命人从地下引了温泉水来,他最好一边沐浴一边饮酒,甚至经常要歌舞助兴。实是奢靡,不过也方便,张福海只是简单替宋映辉更衣,把外衫脱下,就不知再做些什么好了。宋映辉也不叫他退下,一个人蹲在御池边伸手拨弄着水。张福海想了想,问道是否要加些什么入汤,宋映辉只是歪头跟他说随便他加就好。
御池边上有宫女新采的花瓣,张福海随手挑了一篮俯身洒入池水中,宋映辉就蹲在池边看着张福海,他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浸在水中。张福海倒完第一篮花瓣,又取了一篮来,宋映辉从池边站起来走到张福海身后,目光一直没从张福海身上离开过。张福海不是没注意到宋映辉,只是他说不出话来,就只能又沉默着洒空了一篮花瓣。
“小福子。”宋映辉开口叫张福海。
张福海转过身去,还没等他直起身来,宋映辉突然伸出背在身后的双手,抵在他肩上用力一推,张福海晃了一晃身体,然后就跌进池中。池也不深,张福海立起身来不过只到胸口而已,刚刚洒进去的花瓣还没飘洒开来,浅白色的花瓣沾在他的头发和面颊上,还有他深蓝色的衣衫。
宋映辉面对着张福海蹲下来,他伸出手来摘去张福海脸侧的几片花瓣,然后把他贴在前面的头发捋向两侧,露出一张低垂着眉眼的脸。
“很出人意料吧,但是暖不暖?”宋映辉这么问道。
张福海不知道宋映辉问的是水还是他的手,他看着宋映辉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母后了,后来也没有父皇了。父皇西去的时候我哭得很厉害,皇姐却从来没哭过。”宋映辉像是无奈般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天皇姐也是突然这么把我推入这个池子里的,我很怕,拼命地划水,可过了很久她才把我拉出水面,然后问了我一句‘暖不暖’。”
张福海静静听着宋映辉说,不接一句话。
“说来也奇怪,听了这句话以后我就不再害怕了,泡在水里却觉得很舒服。皇姐一直拉着我的手到我不再哭了为止,‘一直哭的话会觉得很冷,你得努力让自己暖和起来’,她是这么说的。”宋映辉说着,把手伸到张福海面前,张福海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水里探出一只手来握住宋映辉的手,宋映辉歪着头看着张福海的手,然后微微笑了笑:“小福子,虽然你不像我一样总是在哭,但是你的手却很凉呢,一直很凉。你和皇姐一样,都是很坚强的人。”
宋映辉停下来,深深呼了一口气:“可是,皇姐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却哭了,她跟我说‘我们都是一个人了’。大概是因为一个人真的很可怕吧,所以哪怕是皇姐都在怕呢。坚强的人总是让别人感受到暖意,可是……他们却总是忘记别让自己的手变得温暖。”
水汽氤氲,张福海的眼睛却不湿润,他只是说:“我一直是一个人。”
宋映辉紧紧抓住了张福海的手,然后笑着问他:“所以,暖不暖?”
张福海阖上眼,点点头。
风又吹起来了,能比这风更快席卷的只有流言了。除去了宋映辉,张福海最先去的是太皇太后那里,太皇太后不轻易见人,所以只能把话带给她身边服侍的人。候了些时候,太皇太后吩咐人对张福海说了“节哀”二字。之后,张福海还去见了尹太后,她的反应不过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抬眼盯着张福海说:“张公公,前途无量。”话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过张福海不在意这些了,他只是又回宋映辉那里告假。宋映辉的身材还远不及张福海高,但他努力地把手搭在张福海的肩上,认真地对他说:“你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吧。”
你若是不想再回去了,就不要回去了。
张福海突然想起杜堂生对他说过的最后的这一句话,他向着身侧瞥了瞥眼睛,回说谢陛下隆恩。
再次回到杜府的时候,多了些不速之客。那突然出现的一对年轻夫妇自称是杜堂生的侄儿和他的媳妇,说是来料理杜堂生的丧事的。那男子确实与杜堂生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府上的人见他这相貌,又听他甚至对故去的乔钦都甚是了解,便把他们留在了杜府。
那女子哭得凄凄惨惨,很是教人动容,而当年那张姓的老马夫却咂着嘴说:“活着的时候连个儿子都没有,死了以后不仅多了个儿子,还多了个亲闺女。”
不过是一夜之间罢了,杜堂生西去的消息却传到了那么多年不见的侄儿和侄女耳朵里,甚是稀奇。张福海刚刚回到府中,那对年轻的夫妇就满脸歉意地说,这些年劳烦张福海陪伴他们的叔父了,丧事他们自家人来操办,不敢再打扰张福海。
“自家人”三个字让张福海心里微妙的不舒服起来,他却没有反驳那对夫妇,只是说杜堂生有恩于他,要守灵三天。
这三天,灵堂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挂满了白绢的杜府比平常还要热闹很多,杜堂生的侄儿和侄儿媳妇每天哭得死去活来,跟每一位来吊唁的人哭诉。张福海没有那么多的眼泪,白天灵堂上净是前来吊唁的人,他就一个人站在堂外的屋檐下;只有等夜晚时分清净下来以后,他才进入灵堂里。
张福海总是站在杜堂生的棺椁前,一言不发。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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