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孟韦的白中山装。孟韦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昨晚遇见一群白俄女人——荣石大致也能推测出孟韦被调戏得多惨。他把白中山装送洗,心想孟韦早餐吃什么。回家以后打电话给乔治亚饭店问他们早餐有什么吧,左右都是外送。荣石忙一早上,开着车路过小巷,被一阵香味逗得腹鸣如鼓。
巷口在卖草炉饼。
荣石在上海这几天,就馋大饼油条,可惜到处找都找不到。上冈的草炉饼大概能一解荣石的思乡之苦,他下了车,摘了手套在怀里摸零钱。排队买草炉饼的有点稀奇,见这衣冠楚楚的大高个子排山倒海地找零钱,跟捉虱子似的。
荣石丝毫不见尴尬,终于摸到零钱,还挺高兴,排队买了三块焦香的饼,嘴里叼着一个就走了。
等荣石从外滩回法新界,方孟韦已经起床,穿着晨衣坐在餐厅喝红茶。荣石进门,低头换鞋:“崔先生不在,我给他留了条,你不用回汇中饭店了。箱子我给你拿来,你看少什么没……”
方孟韦放下茶杯,走过去接过箱子:“谢谢。”
荣石发现方孟韦光着脚。自从第一天晚上之后,方孟韦似乎就很喜欢光着脚踩在土耳其毛毯上。
“早上想吃什么?我没叫过早餐,打电话去乔治亚大酒店问问他们早餐有什么。”
半天方孟韦没有回,荣石发觉他歪着头看自己手里托着的报纸包。里面有荣石吃剩的半块面饼,还是热的。
“大早上的,打电话叫酒店……”方孟韦笑起来:“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
荣石只看着方孟韦笑。
方孟韦拿走荣石手上的报纸包,对着面饼上荣石啃过的齿痕咬了一口。他咀嚼着轻轻走回餐桌,就着红茶吃得津津有味。
吃过算是“早饭”,方孟韦上楼,坐在床边打了几个电话。他一直在讲英文,语气强硬且不耐烦。荣石挺好奇地站在门口看方孟韦眉飞色舞地对着电话筒演戏,他在扮演一个常见的国府高官的小儿子。有背景有靠山,自己在军队供职,手里还有点小权力。
荣石突然想,在那一群人里,方孟韦才是个异类吧。
放下电话筒,方孟韦有点得意地看着荣石。荣石觉得有趣,欣赏他坐在晨晖里狡黠的笑容——他对着荣石的表情越来越多了。
“粗棉布的事情弄好了。不过我必须本人去一趟。你去不去?”
“当然,非常荣幸。”
方孟韦特意穿着军装,把帽檐压低一些,正好遮住他的眼睛。帽檐的阴影让他有股凌厉的气势,难以琢磨,所以令人生畏。
荣石开着车到了闸北。方孟韦坐在他旁边,轻声问道:“一整仓库的粗布……你有办法运走吗?”
“有。”
方孟韦转动旋钮,电台广播里女声嗲嗲地介绍着康青公路,说十一月份可以通车。
“我对西南地区的地图熟悉程度,恐怕比你对上海的弄堂都要深。”方孟韦笑道:“不同版本的,我天天看。”
荣石叹气,驼峰航线。
“我一直在想,有铁路就好了。穿过喜马拉雅,青藏高原,云贵高原,直达四川……你说可能吗?”
“那需要……很多。”荣石开着车:“一个没有战乱,团结的国家。”
方孟韦没有说话。
闸北的上海仿佛不是上海。可是闸北是上海的一部分。荣石刚下车,成群的苦力围上来,问老板要不要雇人。一个管事模样的过来轰人,领着荣石和方孟韦穿过乱七八糟堆叠的木柴煤炭石子水泥,走到一处高大的仓库前面。两个工人吃力地推开生锈的门闩,让人牙酸地吱嘎一声。管事的拿手帕擦汗,看看荣石,又看看方孟韦,拿不准这俩人的关系。一般这样的,官家子女兼着掮客倒资源是天经地义的,特别是在军队混的,简直不倒没天理。上海是个中立的孤岛,重庆的,北平的,南京的,各式各样四面八方的嘴脸看得多了。方孟韦是银行家的小儿子,勾搭一个荣石这样的大资本家挖国家墙角,非常般配。可是这俩人现在看来眉眼间也不是生意伙伴的关系,似乎更亲密。
大门被推开,一仓库纯棉线粗布。方孟韦戴着白手套,慢慢吞吞掏出一块手绢,捂住口鼻,指挥工人抽出几匹,随意看了看,又递给荣石:“荣先生,您看这成色行么。”
荣石戴着墨镜,只微笑。
方孟韦撂了布卷子:“我知道你这是屯的旧货,哪知道糟成这个鬼样子?”
管事儿的擦汗:“您给我们襄理打电话,急着要,我们襄理手头上实在是……”
“哈,你们襄理这批布砸手里天天亏库房的钱,当我不知道呢。不是我着急补亏空应付我家老头子,用着求你们‘襄理’?你们‘襄理’没跟他姐夫说自己这仓库粗布怎么来的吧?”
荣石站在方孟韦身后,看他发作公子哥儿脾气,不动声色地转手指上的大红宝石戒指。
小样儿。
管事儿的一面擦汗,一面把二人带进附近的办公室。荣石一直不吭声,方孟韦把纨绔演了个十足十。管事儿的敬烟,方孟韦放鼻子底下嗅嗅:“我不抽白金龙,下回备着埃及。”
荣石看他嗅烟的样子,一挑眉,连忙忍住笑。
管事儿的被方孟韦拿捏,一点脾气也没有,只在心里叫苦。襄理原本以为逮着个冤大头,想狠狠宰一笔,没想到这也是个鬼精,这帮高官王八下的蛋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从上午折腾到下午,把林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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