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想适应这个身份。”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承勋忽然开口,他并非执着于权势享乐之人。自古以来为太子者,为皇帝者,得以善终的不及一半。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艰险。兄弟,妻子,儿女都可能反目成仇,看似荣耀的皇室,其实最是冰冷无情,而看似最尊贵的帝王,实则是世上最孤单的人。
这些年在宫里,看的越清楚,越厌恶,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睿宗皇帝。
李承期似是察觉出李承勋言语中的厌恶,接着说道:“我在东宫时就算是读一本佛经,也会被人直谏。那时也生过厌恶之心,想过不如生于普通人家,能随性而为,不受拘束。”李承期笑着说道,“但是我眼盲之后,在民间游历,遇到豪强兼并土地,掳平民为奴,官员贪赃枉法,夺人田产。如此种种,才觉察大唐积弊已深,社稷危难。但自己却只是一介布衣,无能为力。国库充裕,而百姓日益贫苦,这是自武后时所施税法所致。边镇尾大不掉,大唐军力外重内轻,是自中宗时土地兼并府兵废弛为始。杜李之乱,非任用番将,而是用人不清;大唐自朝廷,至边疆与州县种种积弊,再至如今,百姓易子而食,死者相枕于道。”
“民生凋敝,罪在朝廷。”李承勋声音消沉的说道。
李承期接着又道:“我在民间为商,所能做的只是解燃眉之急。而阿勋你在太子之位,却能做的更多。义仓废弛多年,平籴仓与官仓被地方官倒卖,若是能监察有方,自不会到今日的地步。再者,所谓门第出身,不过是自魏晋以来的旧习,你于危乱倾覆中拯救天下,八柱倾而复正,四维弛而更张,如何坐不起这太子之位?况且士族在朝中独大,才是朝廷最大的弊政,阿勋你今后剪除士族,无身份所缚,便不用有所顾忌。如此看来,我们兄弟几人,只有你最适合这太子之位。”
李承期自幼便能落笔成章,这一番话说得句句在理,李承勋竟然无从反驳。
“身居高位虽然艰难,但若尽心尽力,有所作为。便能安抚社稷,慈爱外民,让后世不受今日兵戈饥寒之苦。阿勋你向来仁厚,既然是力所能及,为何不去做?”
是啊,哀民生艰辛,只是愧疚没有用。既然灾祸已经发生,就应当尽力弥补,防微杜渐,革陈除弊。
“大哥,我明白你的话。”
在其位者,自当尽力以其身而谋其政。
“虽然现在还不甚喜欢这个身份,但我不会消极无为。”李承勋认真的对李承期说道。
李承期点头,满意的笑了笑:“我相信,多年之后,你必然会庆幸自己今日的选择。”
李承勋默不作声,片刻之后,又道:“大哥虽不能再做太子,但也可以随我一同回长安。见见父皇母后,还有兄弟姐妹……”
听到这句话,李承期脸上的笑容忽然收起,神色黯淡的回道:“阿勋,我不会回长安。”
“只是去见见大家,也不可以吗?”李承勋问道。
李承期摇摇头:“我此生都不会再回长安。而我尚在人世的消息,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小熙,云阳,都不要告诉。”
“为什么相王和云阳也不可以?”李承勋不明白,相王李承熙是李承期最疼爱的弟弟,而云阳是他的至交好友。
李承期笑道:“昭文太子,早已经不在人世。”
“可是相王他……他真的……”很可怜。
李承勋没有把最后那三个字说出来。
相王的母妃萧丽妃这些年身体不适,鲜少有机会照顾他。而相王自李承期走后,性格阴郁冷漠,每次李承勋见到他,总是孤身一人,寡言少语。
从前相王虽然脾气不好,但也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知道的人多了,会生出太多麻烦。”李承期淡淡的说道,“今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可以来徐州找敬之。我能做到的,自当尽力助你。”
“此生都不再回长安……”李承勋重复李承期刚刚所说的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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