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抬眼看了下,是个年轻的姑娘带着个小男孩,看身量脸蛋和户籍上的年龄都能对上。只是这对儿姐弟身上衣服、头发都脏乱的很,他这边有点奇怪,再一看户籍上原址就又明白了,是王都中的人家,心下琢磨着估计是从倒塌的房屋中爬出来的一对儿姐弟。
那姑娘手往回收的时候,却被坐在主簿身边的军官抓住了手。
朝雾心中就是一跳,这军官的手好不老实,手指探入她的手心细细摩挲,朝雾咬着下唇去看这军官,这军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姑娘从王都中来?看气质难道是哪家小姐?”
朝雾强忍着动手的冲动,低下头细声回道:“家中原本是王都中卖米的商贩,那日……那日房屋都塌了,爹娘被房梁木砸没了,只剩下我和弟弟捡了一条命爬了出来……”
说到这里,似是那日之景又显现在眼前,朝雾眨下眼,眼泪顺着脸颊落到了身前的长桌上,打湿了长桌上正待誊写的户籍纸。
这军官才收回手,他有些慌乱的看着朝雾落下的眼泪,但还是有些谨慎的说道:“姑娘手中茧子不少,倒不像闺中——”
他话还未说完,身边主簿似是可怜这对儿姐弟,鼓起勇气回道:“军爷不知,小商小户姑娘家不讲究那么多,也要经常干活补贴家用,手中有些茧子也不稀奇。”
这军官还是觉得这姑娘身上的气质和常人不一样,这时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男孩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只是那双眼睛比平常孩子大些,在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中看着格外剔透,看着十足的天真无知。
小男孩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大的身量,军官只见他拽了拽这姑娘衣袖,天真道:“姐姐,我想爹娘了,我们去找爹娘好不好。”
他话落,小姑娘便是突然嘶声哭出来,弯下身子抱着弟弟,小男孩却还好似不解,疑惑的去摸他姐姐的头,嘴中安慰道:“姐姐不要哭啦,我不找爹娘了好不好。”
他身后,长长的队伍都探出头去看这一幕,渐渐地队伍中就有人小声啜泣起来,一时间府衙前的长街上以女孩嘶声的哭声打头,后面附送着压抑着的泣声。
楚国军官梁峰坐在队伍尽头长桌后,听着这愈加止不住的泣声,只觉好像是他死了这些人正在给他奔丧,只好扯了一张笑脸勉力去看那还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姑娘,出声劝道:“你别哭啦,能从王都跑出来不容易,好得活下来了。”
他这安慰人的语言高明不到哪里去,那小姑娘还是哭,不过声音小了些,那边主簿提笔一直未落,弱弱问道:“他们姐弟两个的户籍?”
“赶紧给人家换啊!”梁峰瞪了一眼主簿,“人姐弟俩容易吗,赶紧给人家誊好!”
主簿这才赶紧落笔,誊写好将旧户籍丢进小炉子中烧了,新的递给姐弟俩。
梁峰就见小姑娘哭的声音彻底低下去,接过换好的户籍,啜泣着牵着弟弟的手离开了。
待走远,朝雾抹了把脸,脸上一滴泪都没有,许念此刻正拿着新换的户籍在看,旧户籍是他们在人家家中搜出来的,只是可怜那一家都被塌陷的房梁墙壁砸死了。
新户籍与旧户籍差别不大,只是原本左上角那个大大的“许”字换成了“楚”字,而原本写的庆安元年也更换为楚国年历天启三十四年。
朝雾牵着许念的手走在几乎无人的街上,许念突然抬头看了看,然后低头说道:“下雨了。”
他话落,原本零星雨滴变得密集起来,朝雾拉着他跑到一处屋檐下,已经变成滂沱大雨。
“入夏的第一场雨啊。”
朝雾喃喃说道,许念将户籍放进怀中好好收起来,眼中看不出悲喜。
他有些像是发呆,呆呆的看着雨水落下,过了会儿开口说道:“我以前读过一首诗,诗的开端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朝雾没读过几本书,只是识字而已,疑惑的看向许念,许念见她并不知这首诗,扯了下嘴角,低下头轻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朝雾不知许念感慨什么,但心下知道许念定是很伤心的,只能安慰般的又将他的手攥到自己手中,小声说道:“殿下,我不会丢下你的,我有力气有功夫,咱们两个能活下去的。”
许念看着朝雾握着自己的手,一阵恍惚,才轻声回道:“姐姐,没有朝雾和许念了,只有从王都废墟中爬出来的一对儿姐弟了。”
朝雾静了好一会儿,入夏的第一场雨来的突然走的也快,没几刻雨就停了,她牵着许念的手走出屋檐下:“弟弟,我们今晚至少要找个住的地方,还要吃些东西。”
许念任凭朝雾牵着他的手,回道他们还剩多少钱,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看着就像是最普通的一对儿姐弟。
他们背后的方向,许国王都内——
倒塌的房屋包括宫殿都被清理了大半,刚刚一场突来的大雨冲刷着原本溅血的街道,那些雨水混着血流入燕何,一时间雨水、人血、燕河水混在一起,原本弥漫不散的血腥味也似乎被这场雨冲刷掉了大半。
王都内也正在排队换新户籍,大雨来的突然,众人纷纷躲雨,不知谁的旧户籍被雨水冲到地上。
屋檐下有躲雨的小孩举着新换的户籍看,问身边的父母:“原来不是庆安吗,怎么变成了天启三十四年了?”
话落,没得到回答,就被父母一巴掌扇回去,捂着头嘤嘤嘤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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