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磨来到门槛前,一眼望见里面端坐中央的那位,身着七品青袍,应该就是河间主事曹知县。旁边几人,与邢师爷一样打扮,或坐或站,或低头沉思或手捧茶杯,都默不作声。门敞着,不止赵如磨看到了里面的人,里面的人也看到了赵如磨,只是不动声色。
同是从七品官衔,按照京官要比地方官大上一级的惯例,又有主客之谊,本应由曹知县出门迎接才符合官场礼仪。这位曹知县,却端坐正堂等着来人拜见,架子摆的还真是大。
赵如磨暗道:“好一个下马威!”深吸了一口气,跨过门槛,上前几步,作揖道:“小生赵如磨,见过知县大人。”说着将一份证明身份的官牒递了过来,身边自有那有眼色的接了呈给曹知县。
曹知县打开官牒,见上面记载:“晋阳赵如磨,临乡人,端平十二年赐同进士出身,官镇国长公主府主簿厅主簿,阶从七品从仕郎,勋协正庶尹。”其中相貌描写与此人分毫不差,可见确是长公主府来人无疑。只是远在天边的长公主,怎么会派人来到这穷乡僻壤,却是奇怪。
曹知县将官牒递与左右,传给众人们一一看了,起身行礼道:“原来是镇国长公主府的赵主簿,河间有好些年没有接待过来自京师的特使,一时怠慢,赵大人宽恕则个。快请座。”
见礼过后,两人相互打量,赵如磨见这位知县,姓曹,名溪,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年约三十许,因长期坐镇一方,眉间颇有捭阖之气,是位不怒自威的主。身着文官本朝常服,头戴乌纱帽,内着团领衫,外穿溪敕青袍,腰系束带,手上带了一只碧绿的扳指。
而这位赵主簿,年纪轻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岁上下,容貌寻常,一张路人脸,五官只称得上端正,眼中带着贵族青年特有的慵懒之色,言谈举止又有寒门子弟的锐意进取之态。看其履历,观其行事,出身之高,姿态之低,真是令人心惊。“这样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曹溪暗道。
邢师爷见知县大人已经核对过身份,连忙接过话头:“赵大人到鄙县落脚,本应由我们大人先登门拜访才是,哪知这乡间消息不通,竟让赵大人先来,真是我们失礼在先了,还请赵大人不要见怪。”
赵如磨收起官牒,落座后笑道:“哪里的事。曹明府的大名,我在京师便有所耳闻,说明府大人年少有为,河间经大人治理,一片升平景象,便是皋陶再生,也不能为。听说河间去岁的岁入,确是府州头一名的。如此政绩,不能不令远人服膺。初来到贵地,本应前来拜访,又哪里称得上怠慢、见怪?”
曹溪虽然知道他说的尽是些鬼话,心里却颇为受用,又听他提起河间的岁入,心中一惊,想:“去岁州府的岁入,是省内的事,尚未上报朝廷,他一个长公主府的主簿,窝在京师,与我们素无往来,又是从何得知的?莫非他见过张道台?”
嘴上说:“特使过誉了。河间近年来风调雨顺,都是圣上圣明,道台大人教导有方的缘故,某不敢贪功。特使这样说,倒是教我无地自容了。冒昧问一句:不知特使驾临,有何事教我?”
赵如磨见说到正事,微微一笑,又从袖中拿出一份公文,道:“这一封是南直隶张道台发给河间知县的公文。有一些公事要在河间办,还希望能得到大人的协助。大人一看便知。”
转手又拿出一份书信,“这一封却是道台大人托我转交给大人的私信。”边笑,边眨眨眼。左右见他变戏法似的拿出许多文件,一时好笑。
曹溪惶恐至极地接过公文,快速浏览内容;又打开书信,一字一字地看了,沉思了半晌,心下有了主意,起身再对赵如磨行了个大礼,道:“原来特使是奉了道台大人之命前来监审我县许府纵火一案,我身为河间知县一定鼎力相助。这样,不知特使初到鄙县,用过午饭没有?若是没有,不如先移步我府上用饭。一来由我为特使接风洗尘,略尽地主之谊;二来,也好趁此机会好好跟大人说说此案详情。大人看怎么样?”
赵如磨略点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吃饭却用不着移步贵府,只在此处用些就可了。一来咱们说的是公事,就在县衙吃些才是正理;二来,此番来得急,未及置办些见面礼,此刻两手空空,怎好腆颜拜访贵府?大人意下如何?”
曹溪忙颔首示意,说:“正是正是。只是贵使来我府上,随时欢迎,却不用讲那些虚礼了。”一边吩咐下人赶了一桌饭菜出来,一边着人通知衙内今日恰好未当值的,都来见一见特使。
邢师爷趁着赶饭的空子,悄悄问那公文是何内容?私信中道台大人又是如何嘱咐的?原来公文中写着“由镇国长公主府主簿赵如磨监审南直隶辰州府河间县许府纵火一案”,张道台在私信中详细交代了赵如磨的背景,长公主之意,嘱咐曹知县将此案全权交由特使处理,务必结特使之欢心,事成之后如何如何云云。这样,此案的实际主审权基本上就已由省上命令直接移交到赵如磨手中,只是名义上是监审,案卷上还需曹溪署名罢了。
不多时一桌丰盛的晚宴便呈了上来。曹溪再三相让,才让赵如磨坐了首席,曹溪二席,邢师爷等末座相陪。县衙里有头有脸的都到了,位次坐定之后一一介绍。“这位是钱县丞。”“这位是孙典史。”“这位是王巡检。”赵如磨面上带着笑一一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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