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里的一切,都被锁住了。
时间照常流逝着的,外面的世界,就这样被完美而不容置疑地拒绝了。
田臻站在它的玄关处,觉得眼前所见,太像是张照片,不能说完全没有实感,可是这实感是笼统的,是夹在一层带着灰的霾里的。
两双印着客用字样的拖鞋端正地摆在了他和应川的脚下。
摆拖鞋的是刚刚在门口搬植物的那位阿姨,她微笑着轻声对他们说,请使用。
显然,她不认识田臻。
这很正常,他们以前一年只过来度假两次,除了委托家政公司在他们抵达前定时来打扫以外,并没有单独请佣人。她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来的。而活在这里每张照片中的田臻不过是个儿童模样,她认不出他是照片上的人,也没有人要和她介绍他是谁。
所以拿来客用的拖鞋给他穿,这很正常。
和当地所有从事服务行业的人一样,阿姨笑容温和,举止礼貌,端上沏好的热茶后便安静地迈着小步走开了。
田臻看了眼那杯子,当然,也不会是他专用的杯子。
客用的拖鞋,客用的杯子,田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些出神,这样的情况好像是可以伤心一下的,然而不行。
太吵了。
客厅另一边,壁炉里传过来的,干燥的木头燃烧着发出的特有味道,太吵了,一直分散着他的注意力。一直让他想起小时候他和田然都喜欢闻这味道,总是趴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玩拼图,为了两块形状颜色都十分相近的拼图究竟应该放在哪里而闹别扭,闹到两个人都累了,他们就握着拼图在地毯上睡过去。
最后一幅他们一起拼的,他记得是个两千片解密类拼图,寒假快结束时还没有完成,他们说好等夏天再来拼的。
它不在地毯上,是被收起来放在哪里了呢?他们的书房,爸爸的书房,还是,妈妈的书房?
妈妈呢?
“你长大了。”茶杯里的热气不急不缓地氤上了爸爸的脸,他和田臻说话的语气,让田臻觉得自己像是窗外某座离他很遥远的山:“小臻。”
田臻怀疑他们各自面前的茶,就是等到凉透了也不会有人拿起来喝。
不会被喝的茶,名存实亡的关系,倒是有种奇妙的相称。
“长大了。”他又说了一遍。
田臻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
对方在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才礼貌,妈妈教过他们的。他应该抬起头来,他应该笑一笑。
可是他做不到,他觉得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孤单得碍眼,这让他很困扰,他需要应川来握住它,就像进门前那样。
田臻把手悄悄地从膝盖上滑了下来,落到身侧,他有点紧张,不知道应川会不会懂这个微弱的,意义不明的信号。他决定在心里默数到三,如果应川不懂,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就把手再放回膝盖上去,不管它再怎么要求,也不去理它了,然后他就要抬起头来,看着爸爸的眼睛,自然地笑一笑。
预备,1——
温暖的,粗糙的,宽大的手掌,在他没来得及数到2时,覆盖了上来。
几乎就在被覆盖的同一瞬间,田臻的手指迅速回握住了应川。
“这是应川,我们昨天结婚了。”
他抬起头,看着爸爸的眼睛,笑得大概也还算自然地说。
“听你爷爷说了。应川,游老先生的小弟子。”爸爸微微颔首,眼神在应川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继而又转到他们交握的手上:“挺好。你们看上去也挺相配。”
“谢谢您。”应川坐得端正,平淡而礼貌地道了句谢。
茶杯里的热气终于都散开了。
他们之间的话,讲到这里似乎也已经够了。本来就是够的,爷爷早通知过他们,婚礼的安排,婚礼的日期,只不过他们没有到场而已。
“木头好像快烧完了,我去添一点。”
田臻说着要起身,应川按了按他的手,先他一步站起来:“我去吧。”
应川的手一离开,田臻立刻感觉冷起来。他克制着自己不去伸手拉住应川,宽慰自己,应川只是去扔几块木头进壁炉,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们感情不错。”又来了,爸爸那种,他像是窗外某座很遥远的山一样的语气,又来了:“小臻,很抱歉,我和你妈妈没有回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生疏的,客气的,很抱歉的。
田臻没有人握的手指,向手心里缩着,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包。
乖的小孩没人喜欢,他明明是知道的。
但还是要笑一笑,不痛不痒地说:“没关系。”
爸爸轻叹了口气,似乎在斟酌接下来应该跟他说点什么好。
“爷爷最近血压经常偏高,身体大不如以前,你们要是,可以的话,回去看看他。”田臻本想对他为难的表情袖手旁观,可沉默带来的,凝结成团的空气只会让他想扭头去确认,应川还要多久才可以扔完木头回到他身边来。
“好。”
“……妈妈,还好吗?”
“她……”
电话声突兀地响起来,爸爸拎起听筒,那头传来一个着急的女声:“先生,请您快过来看一看,夫人情况不太好。”
“我马上过来。”
“弟弟先坐在这边等一下,妈妈把然然洗好,就来给你洗哦。”
“嗯!”田臻捏着手里的小鸭子,乖乖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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