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派来盯咱们干活的眼线吧?”
话已至此,众人沉默下来,几口清空了瓶子里的余酒。
曲终,人散。
一番无味的热闹之后,长夜慢慢过去。收银台下面的抽屉震得我两腿发麻,我利索的伸进去一只手,关掉闹钟。它像只突然被宰的公鸡,长鸣之后鸦雀无声。
距离约会还剩不到半小时,也是整个夜班下来最难熬的时候。
眼前的这座城市仿佛被清空了一般,静得让人心慌。我急于找些事情填补,便又想起街边那辆车。
没错,就是那辆停了三天的灰色桑塔纳。
它再次走入我的视线,带着我曾经的期待。
一个身穿黑色夹克,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左顾右盼走过去。那扇“焊死”的车门终于在他敲击车窗之后有了明显的松动——车门敞开,从里面探出半副身子——出来的男人也是同样打扮。
不过,我发现他比外面站着的那个人高出一头。
还有,他的裤子不是灰色。
他朝来的人微微点了下头,拎着一塑料袋半透明的黄色饮料,如一阵乘夜兴起的黑风,徐徐而来。
虽然看不清商标,但以我仅有的零售经验,我相信那是某个品牌的乌龙茶。
“先生您好,购物时请将物品存放在收银台。”我音调平和,礼貌有加的说。
他滞钝的双眼似乎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将那些饮品放到我面前,而是扫了眼我头上的灯箱,点了份加蛋加肠的手抓饼,然后他向我询问附近哪里有垃圾箱。
因为车的关系,所以我格外留心他的模样。
一张寻常的面孔,声音不高不低,是普通男人该有的模样。除了付款时他特意将塑料袋由左手换到右手,然后略显笨拙的掏出左边上衣口袋里的钱包。
难道不是用右手更加方便吗?
收了钱,我指向斜后方,眼瞅着玻璃门外。他心领神会,大步走出去。只听见哐当一声,早上的垃圾箱果然空的可以。
一根烟的工夫他从外面回来,手抓饼已经做好,放在收银台旁边。
“你刚刚不在,所以我给它放了两种酱料。”我提着包装纸递给他。
“给我一瓶矿泉水。”
他有些冷漠,但我知道我应当尽一个售货员的职责,“两元。”
他拿出五块钱。
我故意将找回的零钱和矿泉水分别拿在两只手里递过去。此时,他不得不伸过右手。虎口和食指指腹有些僵硬,厚厚的茧子像两块被风吹干了的胶水粘在上面。在我老家只有常年出苦力才会留下这么个印记。
他接过东西在玻璃窗前的石台旁坐下,那是店里专门给顾客安排的用餐地点。
很快,便利店陷入一片沉寂,比一个人的时候,更难熬。
我不得不打开音响,让那些躁动的乐符在我们之间跳跃。我跟着节拍,在升起雾气的玻璃窗前挥动手臂,外面的世界随着我不断后移的手,一点一点在我们眼前摊开——晨光,长街,还有美人——她穿着一条火红的裙子,如同朝阳,在一片混沌不清,瞌睡不止的阴天里跑出一抹红霞。裙子下白色的肌肤和袖口的珍珠一样让人赞叹,暗红色及颌短发下隐约可见一对蓝宝石耳环,尤其隆重。
感受到来自身旁的目光,我故意说:“走那么急,应该是去约会吧。”话出口的一瞬间,我脑子里突然涌出个调皮的想法,便伸手敲了敲玻璃,然后无辜的站到“肇事者”身后。
他来不及躲避,指节引发的震动早已发出一串闷响。
在背景音乐的掩盖下,室内听不到窗外任何声音,但我们看得到女人回头时风吹起她的短发,刚好有一绺从额头飘落在她小小的鼻峰上,露出尖翘的鼻头和小巧的下巴,还有那双我此生都不会忘记的精灵似的眼睛。
“她不是去约会。”眼下这位一直保持冷静的人终于开了口,“个子不高的女生通常不会选择低跟鞋去见喜欢的人。”
听他这样讲,我方才注意到女人脚上那双渐行渐远的黑色玛丽珍鞋,鞋跟高度不超过三厘米。基于自己的缘故,我很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你说说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女人如此精心打扮?”
也许是我的话引起了他的好奇,也许是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念念不忘,那一双滞钝的眼睛突然拉长视线,闪出光亮,像动物世界里觅食的猎豹,举目眺望。
这就是男人啊!
我拿走放在大理石台上的白毛巾,转身时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惊惧苍白的面孔。
“我见过她。不过昨天是黑头发……”
玻璃门夹进来的凉风顺着我的脊背向上,一个冷颤之后我意识到便利店里又剩下我一个人。
我快步走进收银台,拉开下面的抽屉。
里面放着两部手机,白色是我的。但我毫不犹豫将手伸向它旁边——专门用于电子收银的黑色电话。
昨天晚上来来往往,只有两个人选择刷卡,一个叫李晓光,另一个就是她——施念。
周遭的一切都跟着两首歌之间的切换陷入沉静。
“欢迎光临!”
门口突然响起模拟人声,吓得我差点将电话摔到地上。
“做什么亏心事被我撞见了?”
店长走过来,我匆匆按下退出键,将手机放回原处。
“哪有亏心事,就核对一下收入金额。”我分明是在查看那位美丽女子的名字,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谎,只好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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