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升起了一个圆弧, 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爱丽丝小心翼翼地把木桶放在土地上稍平坦些的地方,双手撑在木桶的把手上休息了一会儿, 又艰难地将木桶举离地面,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推着木桶,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一节路。
粗砺的砂石和黄土很磨脚,爱丽丝默默忍耐着,期待她长大后,脚上能如村子里的农人一般长出刀石不侵的厚茧。
她年纪还小,因为从出生起就没有吃饱过,长得细细瘦瘦的。木桶抵得上半个她那么高, 三个她那么壮, 每当她用小胳膊举起它时都有种惊人的视觉效果,总让人怀疑木桶会不会压断她后倾的脊柱。
尽管她看上去十分吃力,但桶中其实只装了还没半满的水, 而至少要十来桶水, 才能装满一个水缸。
今天不知道多久才能把水缸装满,爱丽丝想, 在休息的间隙回头望了望逐渐苏醒过来的村落。她不害怕来回很多遍打水,但却很害怕路过生机勃勃的村落。
平常她都半夜起床去打水,那时候天上悬挂着很圆很亮的月亮,习惯月光以后, 她也不觉得周围黑得厉害。
夜晚的天空蓝得很深,地面和树木也和天空一样蓝得很深,只有影子是黑色的, 可树木的影子稀薄得像是一层浮灰,所以也称不上可怕。
夜里村中的人都睡着了,那些零零散散的房屋下有很浓的暗影,寂静得如同坟冢。
她觉得那是整个村子最可爱的时候,除了虫子的叫声以外没有一丁点声音。
天天都是那样,她会在夜里提着水踩过村中的小径,小径在人们常年的踩踏中变得平整紧实,赤着脚走上去可舒服了——爱丽丝想不出什么比喻,她只知道踩在那上面比躺在床上还要舒服。
今天那么晚起床是一个意外。
母亲在昨日过世了。
多年来母亲的身体一直都很坏,最虚弱的时候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即使爱丽丝不愿意深想,也知道母亲陪不了她几年。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血液里的热度仿佛也随着母亲一同冷却了。
她花了太长时间处理母亲的后事,只靠一把斧头,费了不少力气,才在依傍着小屋的荆棘林中开辟出一片空地。泥地干硬时比石头还要坚硬,她用光了水缸里的水来软化泥土,才挖出足够容纳母亲的墓穴,将母亲安葬,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毕竟太年幼了,过度的疲倦让爱丽丝酣睡到凌晨才清醒,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地带着木桶去打水。
村子里随风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爱丽丝太习惯和依赖夜晚的宁静,因此对声音十分敏感。她听到那些嘈杂里属于孩童的嬉闹,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加快了挪动的速度。
太阳越升越高了,大半轮都露出了水平线。它是那么温暖,可却丝毫也照不到她身上。
爱丽丝从昨天起就没有吃过东西,又累又饿,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孩子还是追上了她。
“丑八怪丑八怪!”他们都比爱丽丝高,跑跑跳跳,围绕着爱丽丝却不靠近她,大声欢笑,“丑八怪!”
“喂!烂泥巴!”稍微年长些的孩子冲爱丽丝扔了一个石子,“你长的这么恶心,以后谁敢娶你啊?不如嫁给我家的猪好了,可以住在猪圈里……记得多生几头小猪!”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快乐的哄笑。孩子们的脸蛋红扑扑的,因为能这样放开大笑的机会并不多。
他们蹲下身,争先恐后地从地上捡东西砸向爱丽丝,气氛犹如欢快的海洋——孩子们的笑声明亮又清脆,太轻松也太快乐,小石块小树枝在半空中划出高低错落的弧线。
那些攻击力不足的武器凌乱而无力地砸在她身周,滚落下来,在她脚下汇聚。
有些没有砸到她的石块儿砸进了木桶,“咕咚”一声,溅起清脆的水波。
爱丽丝将自己钉在了原地。
她死死抓着木桶的把手,把浑身力气都倾注到上面,用力到脖颈上暴起了青筋。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头晕目眩、昏头涨脑,胸口一阵闷痛。酸水被抽搐的胃部忠实地挤压出来,顺着喉管上涌,可爱丽丝只觉出口中浓郁的腥甜。
然而她没有对那些侮辱的话做出任何反击。她承认那些孩子说的话,丑陋于她而言是生来所带的原罪。
她曾在星辉下的井口见过自己的面孔,那张脸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堆满了褶皱和斑纹,生着野兽般的粗硬鬃毛,鼻孔外翻,黄脏的乱牙呲出嘴唇,而她因为牙齿难以闭合的嘴唇边永远有未凝固的腥臭涎水。
只看了一眼,她便几欲作呕。
除了母亲以外谁都会恶心这张脸,甚至母亲对她也显得十分喜怒无常。她还小,但她完全能够理解母亲,因为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恶心。
爱丽丝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躲,她知道围住她的人不会真的对她做些什么,把四周能够扔向她的东西扔完后他们就会离开。
他们都不是坏人。爱丽丝想,是她太丑的错。
她有一颗动物的头颅,谁会喜欢她呢?那些围住她、冲她吐口水、辱骂她的人都不坏,她知道。他们并不真正为难她,现在做的这些事不过是出于取乐。
很久以前被这么对待的时候她还会试图寻求母亲的安慰,但母亲只是告诉她,那些欺负她的人其实并没有恶意。真的有恶意的人会让她鲜血淋漓,而这些孩子甚至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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