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越过街道,毫不犹豫地翻进沟渠。渠内结着薄冰,污泥及踝。他伏在渠内听了片刻,然后踩着碎冰,往东走去。
对面的安兴坊朝北的坊门紧紧关着,坊内不时传出笑语声,显然百姓们正在欢度上元。一墙之隔,却如天渊之别。程宗扬忍着刺骨的寒意,拖泥带水地沿渠而行。
快到拐角处,一阵马蹄声疾响而至。马上的金吾卫喝道:“有匪寇从坊中逃脱!田枢密使有令!周边严加封锁!嫌疑人等,格杀勿论!”街头的守卫参差不齐地应了一声,蹄声随之远去。
金吾卫走后,有人说道:“熊哥,上千人围剿,还能让点子给飞了?”另一人说道:“那帮和尚都是废物!蜀地那帮挫货也是!全指望咱们藩镇的人马了。”“闭嘴吧。”那位熊哥道:“魏博找的事,跟咱们平卢鸟的相关。”“魏博真不够意思,别人过节,让咱们在街头喝风。”“怎么就没个人,再给咱们几枚金铢呢?”“打住!你还想撞见鬼不是?”说话间,一个黑糊糊的身影从沟渠中钻出,当着三人的面,一步一步望对面走去。
三人刚要开口喝问,那人忽然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蹿脑后,三人腿都软了。这个满身泥污的黑影,赫然是在兴庆宫和宣平坊两次遇见的鬼魂!没想到还在缠着他们!
那个老十的瘦长脸当时就跪下了,脱了鞋子往旁边的红鼻头嘴上抽着,带着哭腔道:“让你说!让你说!这不又把鬼给召来了!”熊哥攥着刀叫道:“冤有头,债有主!兄北,你死得冤枉,跟我们没关系!回头我们几个凑钱,给兄北你做一场大大的法事!若有一字虚言,让我们兄北死在刀剑之下!”老十扔掉鞋子,一边合什跪拜,一边央求道:“鬼爷快走吧!今晚上元夜,一会儿天官就来了……”那鬼魂没有作声,僵着腿穿过长街,消失在兴庆宫的残垣断壁间。
三人瘫坐在地,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齐哆嗦起来。
老十牙关格格作响,颤声道:“熊……熊哥,咱们换换地方吧,我……我就说……说兴庆宫这地方是鬼窝……”熊哥勉强爬起来,“走,赶紧走!这地儿不能待了!”红鼻头汉子道:“熊哥,咱们要走了,这边谁守呢?”熊哥两眼通红,“管他们去死!”程宗扬满身泥污,在兴庆宫满地的砖砾乱瓦间,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时近子时,仍是漫漫长夜,丹田内的戾气再次浮动,连阴阳鱼也又一次不安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拼命催动生死根,聚敛真气。
背后远远传来响动,有人沿着他的足迹,追进兴庆宫。
程宗扬握着战刀,毫不停顿地往前走着。即便要死,自己也要死在花萼相辉楼,自己和小紫一起待过的地方。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有人用怪异的语调道:“在这里!”胡人?
程宗扬回过身,只见一名蒙面人正纵跃着掠过砖瓦堆,月光下,能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只头颅,赫然正是韩玉!
程宗扬眼前微微一黑,然后回复清明。他停住脚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为韩玉报仇!
来敌越追越近,已经能看到黑巾下隐约露出的棕黄鬈发,还有那双暗蓝色的眼眸。
程宗扬取出一条鲛帕,缠在握刀的右手上,然后横刀在手,身体微微前倾。
那人如飞而至,手中弯刀寒光一闪,往他颈间劈去。
双刀相交,程宗扬踉跄着退了几步,齿间泛起一股血腥味。
那人纵身而起,“唰唰唰”,一连三刀,斩向程宗扬的脖颈、胸口和小腹。
“叮!叮!”程宗扬连挡两刀,又避开一刀,丹田内一阵剧痛,若非手掌被鲛帕缠住,战刀早已脱手。
“佛光普照!”程宗扬嘶吼着放出一道光柱。
那人只微微一晃,避开灯光的直射,暗蓝的眼眸中露出一丝鄙夷,“该死的卡菲勒!”忽然一片瓦砾飞溅而起,却是程宗扬以光柱为排斥,一脚踢出,无数砖瓦碎片雨点般飞出,砸向对面。
那人抬臂遮挡,一边挥刀劈来。那柄月钩状的弯刀上面,遍布着细丝般的云纹,锋刃锐利异常,被斩中的砖石瓦砾,无不应刃而碎。
突然他身体一轻,上身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程宗扬拼尽最后一点真气,突袭得手,一记横斩,将那胡人拦腰斩断,劈手抢过他腰间的头颅,然后“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屈膝半跪在地。
程宗扬一手将韩玉的头颅抱在怀中,一手拄刀撑住身体,胸口鲜血淋漓,心头更是痛如刀绞。
韩玉算是追随自己最久的兄北,却落得身死命殒,尸首分离。还有曲武、泉奴、惊理的断手……这一笔笔血的账,都在自己肩上,可自己这会儿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在他面前,一群敌人正飞速掠来,目中凶光闪动,犹如嗜血的鬛狗,疯狂而残忍。
程宗扬勉力拔起战刀,刀身却像飞舞的萤光一样消散无痕,只剩下空荡荡的剑柄。
程宗扬心下苦笑,这下连自杀都做不到,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子夜的鐘声响起,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鐘楼、道观、寺庙同时鸣鐘,在这个上元夜,祈佑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璀璨夺目,宛如无数流星从天而降,远处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程宗扬望着天际绚烂的烟花,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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