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式部、和泉式部以及清少纳言的那个年代里,那些殿上人或者女房都醉心于白居易的诗,《白氏长庆集》更一度风靡宫禁之中。然而在我幼年时候便抛弃了公家这种自以为是的文雅,我热爱的,始终是李白那独特不羁的自由。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如果我能潇洒如他,就好了。
在我是九条莲司的时候,我当然熟读中文典籍,但是母亲对物语的偏爱,让我从《竹取物语》到《源氏物语》再到《平家物语》,一部也不敢错过。
再后来我忽然喜欢上了李商隐,以一种隐匿的思春少年的思绪。我动心的对象是母亲的侍女,大我2岁,她的名字是敬子,出身土佐大名山内家,母家是京都的公家,可因为被二条家收养,所以成了二条敬子。
她是个娇弱的女孩子,纤细柔美的声音,清秀典雅的外貌,还有芳香馥郁的身体,在在让我沉醉。那时候我16岁,单纯无知的少年爱,不知道是爱她的性子或者外貌多些,还是爱她的身体多些。
但九条赖通杀了她,趁我从青森赶回京,去见那传说中的下一代绯的时候。
他的理由是,我将来满心满眼都会被那个才6岁的鹰司家的小丫头占据,而敬子,会成为我走向至尊道路的绊脚石。
我的敬子,原本无辜的生命,被毁在了我的手里。从16岁起,我终于开始杀人,此前的我,只是一个傀儡,我太清楚,名子和紫他们,需要的是我的血统。
尊贵的“枫”的血脉,同属藤原的血统,以及传承自身为先代朱雀的母亲的血液。
我原本的计划,是冷眼旁观明石枫尖锐却隐秘的报复行动,看他们鹬蚌相争,最后成为收网的渔翁。我必须成为枫,这是我对九条赖通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承诺。他的才华和心计,还有母亲对他的痴心,使我成为他最好的棋子。
但鹰司绯的到来,隐隐改变了明石枫的计划,因为隐约可以预测组织未来的鹰司家,将他们这一代唯一的嫡生女送到了青龙苑,换言之,她的未来似乎要与紫联系在一起了。
既然敬子死了,那么她的死因鹰司绯,我就志在必得了。
我与她的相遇,实实在在是我一切不幸的触发点。我不说那是源头,我不幸的根源,在于九条赖通和我自己。
那天是我极少数没有穿公家华裳的几天之一,因为天气非常闷热。我只是随便地披了件里衣,在四面临水的两层亭子里,靠在竹制躺椅上看《源氏物语》。
在我刚看到第42章的时候她忽然如一阵风刮了过来,躲在我的椅子后面。
随即明石枫冲了进来,以出乎我意料的火气说:“那死小孩哪里去了?!”
我坏心地把沾了些汗水的外套扔在她身上盖住她,然后耸了耸肩膀,示意我不知道——在我父亲还没有引退的时候,组织里知道我身世的人,从来不敢违逆我半分。明石枫知道我成心护着她,只是恨恨地瞪了我的外衣一眼便出去了:“你记着,总有一天报到你头上!”
她“呼”了一声,赶紧甩开我的外套,皱眉道:“你们日本人真怪,身上出汗还熏什么香,难闻死了!”
我不由好笑,我只穿里衣,就是因为外套被人沾了汗——我的洁癖严重得超乎组织里的人想象。
“是我救了你吧,口气这么恶劣,还”你们日本人“,难道你不是吗?”她的日语优雅流利,不像外国人,更何况清秀眉眼间的这种执拗,说她是公家的逆女我还相信几分。
“我都来了两个月了,有慎天天教我,不好才奇怪呢。”她忽然用中文嘀咕起来。
这下我心里有数了,她就是刚从中国来没多久的鹰司绯,让敬子死去的借口,一个漂亮的小娃娃。
她忽然凑近我,看我手里的书:“云隐?!这不是《源氏物语》嘛,没劲。”
“恩,你现在就认识这两个字,还知道它们是《源氏物语》里的?”我惊讶到用了中文而不自知。
她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毕竟京里能说流利中文的人不少,橘慎正是其中之一,只是不屑地看着我,抽走我的书:“你算了吧,我是没看过,不过慎跟我讲过,听得我都快睡着了,还有这个云隐,莫名其妙的,居然一整章没了,你们日本人还把它解释成作者刻意的,真是有够自大。”
她的年纪还太小,怎能理解云隐这章的妙处?作者刻意也好,无意中散失也好,这一章就是这么没了,光源氏年华老去、光灭魂断的那一刻,尽在这两字里了。
如此有味道的两个字,云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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