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珑踩着明晃晃的青玉地砖,穿过金碧辉煌的殿堂甬道时,感觉像在做梦似的。
这座寝宫是儿时的他梦寐以求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他往往能够见到自己的父亲,就算他从来没有对他流露过温情和疼爱,但是至少,在这座庞大却冰冷的皇宫中,只有这个男人真正与他血脉相连。
每个男孩成长的过程中,总会对父亲充满憧憬,他也不例外。
“七殿下,陛下刚刚服过药,还请言简意赅,莫让龙体操劳。”
守候在暖房门外掌事宦官弯着腰,毕恭毕敬的小声说道。卞珑不置可否,扫了他一眼,就迈步走了进去。这间装饰华丽的暖房地铺火龙,就算是隆冬时节依旧温暖如春,黄铜制成的镂花香炉青烟袅袅,却遮盖不了空气中各种药材混合的臭味。
足以供十人安寝的巨大金丝楠木厢床中,孤独的躺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花甲老人,听见足音,他艰难地转动头颅,看着渐渐走近的儿子。
卞珑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对躺在面前的这个老人,究竟怀抱如何的情感,是仇恨,还是怨恨,亦或是急于要他肯定的期盼?说起来,他在他生命中唯一参与过的,就是二十多年前由于酒醉,让一个身份卑贱的亲王府宫女怀上龙种这件事吧。后来他出生不久就被迫与亲娘分离,被交给了后来成为皇后的王妃抚养,但是当时王妃自己就已经生下了包括当今太子卞瑀在内的三个儿子,他这个宫女所出私生子的下场可想而知…
想起过去的事情,卞珑不禁冷笑,多少次,当他被罚跪、责打、辱骂,当他尝试向这个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男人求助时,总是得到令他更加心寒痛苦的回应。他并不在乎他,仿佛他并非他的儿子,只是一只无关痛痒的猫狗。
然后终于有一天,当他得知他找到了遁藏深山的太医鱼阳时,才第一次对他袒露笑容。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病弱的皇帝靠在枕上,无限期待的看着儿子。
卞珑在他床头跪下,尽可能贴近些低声说道:“鱼太医…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但是儿臣找到了他的女儿,并且可以肯定,您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她的身上。”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干瘪的嘴唇激动的蠕动着:“当真?!她在哪里?还不快把她带到朕面前来!?…”
“人目前就在京城,但是比较棘手的是,她现在…”卞珑迟疑了下,继续道:“她现在在九方夜瞭的保护下,九方目前还并未察觉此事,但是如果将她强行带走,恐怕就要掀起一场血海风波了。”
“千万…千万不能让那小子知道了!”皇帝激动的咳嗽起来,旁边宦官连忙端来参茶,揉胸捶背好半天才让他缓过气来,他摩挲着攥住卞珑的手,湿冷的手心让卞珑感觉似乎被蛇缠住,恶心的差点立刻甩脱开:“珑儿,你现在是朕唯一的希望了,如果能够将那女孩弄到手,朕就可以继续活下去,只要朕能够重获健康…朕答应你,就算是太子的尊崇,也定会给你的!”
卞珑轻轻抽回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父皇,儿臣自当谨遵旨意,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旧不变,请父皇放心。”
“你们兄弟八人,现在就剩下了你跟瑀儿…”皇帝身子一软,躺倒在枕头上,仰面看着天花,神情黯淡:“原本以为,成为九五至尊便可以随心所愿,但是哪里知道,凌霄殿上本是苦寒,朕若非生在皇家,也许就能享受儿女成群、膝下承欢的天伦之乐,但是现在…”
老人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说话让卞珑心头一紧,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时候,却听他继续说道:“瑀儿生性忠厚,脾气又好,为人向来宽厚随意,虽说自古以长为尊,但是跟你比起来,他可能并非是做东宫、做皇帝的料,只要你能够让朕重获健康,朕定不食言,将皇位传继给你,但你也要保证,日后会好好对待兄长,令他世代安逸…”
紧紧攥着的拳头,几乎将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但是卞珑依旧感觉不到疼痛,他只觉得头脑中某种东西正在断裂。十年来,他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将视自己如亲儿的师父逼上绝路,不惜让那双纯净美丽的眼睛染上血色泪痕,他只是想要得到父亲的首肯和认可,但是就算如此,这个老人在垂死关头,仍然满心惦记着他的大儿子…
他只是他的工具,他的刀剑,而不是他的儿子。
“父皇宽心养病,这些日子,儿臣就会将那女子带进宫中为您治病。”卞珑微笑着,十分体贴的帮皇帝掖好被头,音色柔和的低语道:“以后的事情,就等您康复之后再说吧,毕竟,您现在才是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啊。”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虚弱的闭上眼睛。卞珑缓缓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倒退着出了暖房,当他远离了这间闷热而散发着异味的房间时,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硬撑着快步走出殿外,避开那些宦官侍卫的视线,躲在粗壮的廊柱下连喘粗气。
户外冰冷的空气稍稍缓解了他的不适,天旋地转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清瘦颀长的身影,自长廊上远远走过来,用一贯波澜不惊的平稳音调说道:珑儿,这世间艰辛,你若事事较真,必然毫无愉悦可言,何不就跟师父学学,做个山中散人,云淡风轻的了却残生,不是更好吗?…
“已经晚了…”卞珑苦笑着,扶着柱子站直身体,仰面看着苍白灰暗的天空:“师父,从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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