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的时间总是飞快的,因为每天都是忙碌的。
为了按时修得学分,我把课程排得很满。一周里有四天上午都要完成四节文化课,而下午的专业课我总是上到两点半便偷偷离开,因为要赶回报店去送下午四点钟的晚报。每天都是同样的程序,一想到身边那些可以自由支配时间的人,我就羡慕不已,因此我更乐于独自享受每月一次的休息日。在休息日里,每当下午的专业课结束后,我都可以悠闲地到操场上走走望望,在树荫下的,去观影室看上一会儿电影,有时也会和翁皓、冯旭他们聚到一起,到学校附件的居酒屋喝上一杯。
这一阶段我学习了有关雕塑的许多知识和技法,通过对木雕、头像、人体的练习,我初步对雕塑有了一个浅显的认识。与我同年级的日本同学,大多在入学前已有了一定的雕塑基础,相比之下,我就显得吃力得很。在最初的手部木雕习作中,我就因缺乏大的形体结构关系而将手的基本造型搞错,在作业审评时,松泽先生现出一脸不悦,他很难容忍学生犯最基本的造型错误,他对我的评语中充满了指责和鞭策。
在接下来的泥塑人物头像习作中,我着重于形体结构的严谨,每一块粘土的取舍都是在认真观察后进行的。在制作过程中,我也观察其他同学的头像,感觉他们的五官塑得不够细致,面部粗糙不平,有些还留下深深的塑痕。相比之下,我自认为技法高于旁人,因为我坚信自己是在还原模特的真实面貌,既然做人物,就一定要写实和精细。
结果,当我把完成的头像泥稿翻制成石膏后,其效果却让我大失所望,相反那些我认为不及我的同学却取得不错的效果。虽然他们的作品与模特相比有所差异,却具有很强的体量感,块面关系明确,那些有意或无意中残留下来的塑痕并未影响到头像的整体效果。我虽严谨精细地塑造了端正的五官、柔润的脸颊和肌肉伸张的颈部,可看起来整个头像呈现出的都是那些无关紧要、浮于表面的细节,完全脱离了整体,从而失去雕塑的味道。
雕塑和绘画同属造型艺术,好多享誉盛名的画家,同时也是出色的雕塑家,雕塑和绘画仅仅是表现手段上的差异,解决造型问题才是根本,可我所存在的问题恰恰是造型问题,这也是雕塑的本质问题。雕塑到底该怎么做,好多疑问在脑袋里闪现,心急如焚的我曾一度对古田先生不解地质问,“请告诉我什么是雕塑,雕塑到底该如何去表现。”
结果,古田对此事念念不忘,记得在多年后的本科毕业答谢宴上,古田还在酒桌上,调侃似地回忆当初我大声质问他的情景。
认识到问题之后,我便经常观察先生和同学们的作品,搜集大量图片资料进行分析,结果的确有了不小的收获。雕塑所表现的本质是形体的体量感,注重造型的结构关系和整体性,如果影响到整体的美感,即便是再精彩的细节也会失去意义所在。这种认识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
就在春季学期最后一个月的课程里,雕塑专业和绘画专业同步开设了人体课。在一次制作中,佐久间先生看到我塑的人物颈部有几条起伏不平的肌肉附在上面,于是问我这是什么,我解释说这是为了力求真实,在锁骨旁加上的几条肌肉组织。佐久间闻听后果断地用大拇指将那几条肌肉抹平,使那几块泥自然融到形体内部。经他修改后,一个清晰、浑厚、立体的颈部呈现在眼前。
“我们所要表现的对象就如同一片海,而那几条肌肉仅仅是海面上的几道浪花,我们眼中所看到的应该是整片海,而不是浪花。”佐久间的话形象深刻,一语中的。闻听此言,我恍然大悟。
之后,我在《罗丹艺术论》一书中看到这样一段话:要真实,但并非说要平凡的准确,那就成照相与塑铸了。艺术之源是在于内在的真,你的形,你的色都要能传达感情。伟大的画家和雕塑家们深入空间,他们的“力”就蕴藏在深厚之中。牢记吧,只有体积,没有线条,你描绘时,绝对不要注意轮廓,而要着眼于凹凸面,是凹凸面支配着轮廓。
直到人体课程结束后,我才领悟到雕塑的精髓所在,认知上的提升使我在把握造型上有了质的飞越,我的作品越来越有体量感,看来佐久间的一席话让我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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