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极帝姬自帝寝殿出来时,方下了陛级,就见到重华正朝她逐步走来。
远远地看不清面色,只是脚步却算得上悠闲,伊祁箬判断了一下,觉得他心情还算平和。
两人走近了,她方才看清他如常的神色,心里舒了一口气,便听他道:“本王倒不知道,你何时这样关心过我的血脉?”
言下之意,该是已经知道了她对姜辛的吩咐。
伊祁箬不急着答话,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来由的道了一句:“天色和暖,王可愿随本宫走一走?”
重华眉眼一冷,似是不耐,却也未拒绝。
仆婢识相的远远跟在后头,两人迈着幽缓的步子,又走出去几步,她方才道:“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我当年逼你娶连悠然的芥蒂,这些年,你也忌讳着她头上冠的姓氏,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看到一个有连氏血脉的孩子入我伊祁氏的玉牒,可是这孩子终究是你的,你得看着她好好生下来。”
重华狠狠的一皱眉,似乎生出些怒意,侧目看了她一眼,冷声问:“你觉得,我会残暴到虐杀亲子的地步?”
伊祁箬摇头一叹,“你没听懂我的话,”顿了顿,她看了她一眼,道:“我说,你得看着她,好好生下来。”
她担心的,从不是重华,而是连悠然。
重华懂了她的意思,却不以为然,只道:“她不敢,也不会。”
她心下一声苦笑。
“这世上的情爱有许多种,爱人的方式也有许多种。”眉目微沉,她道:“连悠然对你的心是什么样的,你清楚得很,可是,并非每一个人都是你。”
“你什么意思?”
她转头看了看他,半晌,方道:“当年你发兵之初,心里一直以为姬窈是为了两国安定,不得已,方才随他而去的,不是吗?”
重华没有说话,只是搭在剑上的手紧了紧。
伊祁箬接着道:“游缨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不管当年之事结局如何,你从未想过要害死姬窈。即便后来真相大白,你知道他们两个是两情相悦,你也一直在为姬窈的死而自责。即便她不爱你,你也不舍得伤她分毫,这是你爱人的方式,可连悠然不是。”
永绶王妃,连悠然——那个女人,或许曾经真心,却从来不是善类。
尤其,她遇到的人,还是重华。
“你们成婚这些年,这些年里,你把对连氏和这门婚事的怨恨都迁怒到他身上,你让她看着你日复一日的为姬窈伤情,为姬氏无微不至。这林林总总,足够磨没她所有的情爱,构筑起一道恨怨的墙,女人恨起来,便是要多狠有多狠的动物,一个能让你欢喜的孩子,绝对不是她想给你的。”
重华一声冷笑,始终都还是那飞扬自傲的性情,堪堪断道:“那也由不得她。”
“别小看女人。”长舒一口气,她眉眼不动,道:“她若不想要,总有成百上千种办法生不下来。”
重华停下脚步,暗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你可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他忽然这样问。
伊祁箬愣了一下,随即释然。
他这样问,她也不算多意外,毕竟他同连悠然之间,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多少也是知道的。
当朝权王,名门王妃,郎才女貌,却偏偏貌合神离。他宁愿流眠花宿柳,都不愿进她的房门。有时候她想,这样的日子,或许直到某一日,他们俩中间死了一个,方才能结束。
她淡淡道:“总不是你心甘情愿给她的。”
想起那一日的醉酒,重华眼里多了一份狠戾,冷冷道:“她设计要了这个孩子,总不会只为了报复我。”
默了半晌,她问:“那我也问你一句,你们俩成婚这么久,为什么到了今天,她才会走这一步呢?”
重华眸中一动,半晌无话。
她继续道:“我适才说的,不过只是其中最微末的一种可能罢了,她能利用这个孩子做许多事,达到许多效果,这不是我们现在所能预料的,甚至于离间你我都是可能的。不能不防。”
听到后头,他离题讽笑了一声,“你我?还用得着离间么?”
伊祁箬瞥了他一眼,不愿与他纠缠这个话题,顾自想了想,道:“这样,你把她送到母妃那去,在她生产之前,就住在寿合殿罢。”
重华有些意外,才要说什么,她又道:“这些事情,母妃总是比你我有经验的,有她看着,那头还有姜辛照看,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君羽归寂马上就要到了,这些日还有的忙呢,你哪来的时间去管她?何况就算有,想必你也不愿对着她,放在你眼皮子底下我不放心。”
重华又因她那最后一句话瞪了她一眼。
见他如此,便是默许了她的决定,伊祁箬安下心来,才低头想了想别的,忽然,却听到他问了一句:“你恨我吗?”
她的思绪还留在旁的事上,看了他一眼顺嘴回道:“你这不废话吗?”
重华心头一动。
片刻,他颇有些残忍的笑了起来,半是自语半是对她,道:“呵,也是,我因窈窈自责,因着越栩,你又岂会不恨我?白问了这么一句,是我糊涂……”
在他没看到的时候,伊祁箬眼底划过一道极深的情绪。
不欲继续同他待在一处,她只道:“我去寿合殿给母妃请安,顺道同她将此事说了。你回去安排罢。”说罢,转身换了个方向径自去了。
她身后,重华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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