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山路,都是两人安静的步行。可无论怎样的速度,秋风起时,落叶,片片层层,铺满人间所有的路口风头。
周牧的心,是一直紧着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这一路南回的旅途,他是那样的心惊肉跳。他一直记得,站在周家寨三层木楼的老宅上,对着面前的那株百年树龄的银杏树时。周平远意外的以异常温柔的口吻,向他缓缓的叙述了吴萍的一生。
在周平远平静的叙述中,周牧第一次触及到那个火热而又略带灰色的时代。很早以前,早在周平远远未出人头地,立足大都市之前,他与邻村的吴萍是相识的,那一年周平远十七岁,吴萍十岁。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周五,周平远从镇中心寄宿学校回家务农的黄昏,恰逢吴萍和她的祖母,从镇中心赶圩归来。小女孩,面对过山溪涧的滚滚波涛,心怀畏惧,是周平远自告奋勇的背她过了河。
当然,两个毛头孩子的情感在那一时期,绝不会囧异于常人,一步跨越到爱恋的等级。实际上,从小早熟的周平远,在那个时代,早已深切的理解,并绝对的信奉“知识改变命运”这一真理般的信条。
因而,对于归家路途上的一次举手之劳,回头便忘。
对于吴萍而言,也不过是艰难跋涉途中遇到一个温柔善良的邻家哥哥,在她犯难的时候,曾向她伸过一时的援手。虽然,伏在他肩上的某一时刻,呼吸着这陌生人的气息,会有些小小的娇羞,便故意嘟着小嘴,双手撑着他的两肩,将自己尽力的与之分离开来。但那一时的为难,也抵不住回家后与同龄人间的欢快游戏。
世人摩肩接踵,顷刻而逝。
虽然释家有言,所谓“今生一次擦肩而过的果,乃是前世五百次回眸的因”。这话,如果放在五百年前,小国寡民,足迹不出十重山的时代,才子佳人,上元节气,庙会游园时,一见倾心处,必然深信。而后辗转反侧,春思于心。只是如今,多少求不得,多少不必求。万花筒中,缤纷奇幻,早已不足深刻,何曾又有这万般遗恨。
四年以后,历经两次复读的周平远,终于金榜题名,以全县第一的成绩,高中本省最一流学府的本科重点。作为小镇建国以来,第一位走出山区的时代翘楚,周平远所获得的礼遇是空前的。他在镇团委宣传干事的陪同下,坐着县里面借调来的绿色吉普,上山下乡,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不停的做着各种演讲。
期间,在高家坪的公社广场上,台下的吴萍,一眼认出左鬓一侧,有一撮一元硬币大小的奇异白发的那个年轻人,正是多年前,背她过河的那一个。
茫茫人群中,唯一的那一个。
周平远从此远走他乡,继续他飞黄腾达的路。而后数年,凭着一个人所能有的坚韧,使他于芸芸中愈发卓绝。
然而,生活的转变,却未曾等得他在都市里安家立命,有一个容其诗意栖息的养息之所,来自故土乡情的袭扰,磨损他四面八方的骄傲。
这其中的故事,琐碎冗长,俗套老旧。无非是一间小小的斗室,瞬间成了故土乡亲,尤其是他周家寨驻省城办事处,而他,周平远,一个堂堂国立大学的重点大学生,也瞬间成了小农利益的代言人,义务任职这一个办事处的主任。
渐渐的,从未思考过文化、习性问题的周平远,突然一头扎进国人集体精神劣根性的论断研究中,并在这项研讨的过程里,得出了较为悲观的论调,而这论点的确证,正佐以他在生活中各种被绑架的习气窘境。
吴萍的一封信函,成了周平远自故乡而来的亲切问候。这突然的出现,使他惊喜,更使他怦然心动……
之后数年的发展,吴萍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周平远的母校,而周平远渐渐稳固的生活根基,也拥有了完全接纳一个心仪异性的全部可能。远行的帆船,彼此借助旗语靠近,停泊于一时的宁静里,港湾就此而成,而人生,也藉此成就彼此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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