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外,真的是一点烦恼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好端端的,老爹忽然生病了。
老楚王的病来得气势汹汹,两天内就没法走动,每天躺在床上,气息衰弱,脸色苍白,不缠着儿子要儿子陪他打捶丸,不随便调戏良家妇人,也没法处乱跑了。
致仕归家的太医、声名远播的神医,还有张道长,全都被长史请到楚王府为老爹诊治。
太医们摇头叹息,告诉朱和昶,老楚王时日无多,药石罔效,还是预备后事吧。
这对于朱和昶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是楚王的老来子,生母早逝,从小由老爹亲自教养长大,老爹既当爹又当妈,父子感情深厚,寻常老百姓家的父子也没有他们这么黏糊。
老爹就是他的天。
有老爹在,朱和昶什么都不怕。因为老爹疼他,谁也欺负不了他。
忽然有一天,这天要塌了。
老楚王把他叫到床榻前,气若游丝,费力抬起手拍拍他的脸,“我的宝儿啊……以后爹没法看着你了。”
朱和昶跪在床前大哭。
老楚王看着他,目光怜爱,挣扎着坐起来,叮嘱他要好好听长史的话,府里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能信,怎么收服钟家和杨家……
朱和昶一句都听不进去,他抱着老楚王不撒手。
几天之后,老楚王从昏睡中醒来,幽幽地叹口气,轻抚儿子硬钻进自己怀里的脑袋。
“宝儿,爹还有一个心愿……若是能够瞧一瞧外边的景致,爹死也安心了。”
老楚王终其一生蹦跶来蹦跶去,就想能够蹦跶出湖广去外面看一看,可惜王不见王,他活到这么大的岁数,还是没能如愿。
浪荡几十年,他也就这么一个奢望而已啊!
朱和昶心如刀绞,不想面对老爹病入膏肓的现实……可他还是立刻吩咐长史准备车驾。
他不能让老爹含恨而逝。
就算巡按把他们抓了去,他也要完成老爹的心愿!
父子俩趁着天黑出了武昌府,马车里铺了几层厚厚的绒毯,老楚王躺在锦绣堆里,脸色煞白,目光里却带了一点期冀。
他终于能踏出湖广地界了!
太医告诉朱和昶,老楚王神色奇异,只怕是回光返照。
朱和昶面无表情,擦干眼泪,抱着老爹,不停和老爹说话。
“爹,马上就到了,你马上就能出去了!”
老楚王神情热切,带了一丝多年夙愿终于能实现的癫狂。
马车如离弦的箭一般,跑得很快,但朱和昶还是嫌太慢了,不停催促侍卫。
风驰电掣,一路疾奔。
不知跑了多久,从天黑跑到白天,又从白天跑到黑夜。
天慢慢亮了。
四野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山光明媚,水色秀丽。
太阳快出来了。
“就看一眼……”老楚王枕着儿子的胳膊,喃喃道,“就让我看一眼……”
这一路上,他神智涣散,嘴里来来回回就念叨这几个字。
四周忽然响起整齐的马蹄踏响声。
卫所的人察觉到他们出了武昌府,并且即将离开湖广,千户带兵追来了。
朱和昶咬咬牙,不理会千户在后面的警告,就算是获罪于朝廷,剥夺世子之位,也要完成老爹的心愿!
他们继续往前跑,马都开始吐白沫了。
马车后面是追兵,马车前面是渐渐浮起鱼肚白的天空。
就快到了,只要踏出一步,一步就够了。
老楚王要的不多。
他们还是被追兵拦下来了。
马车重重地晃荡一下,千户在外面抱拳道:“王爷,请回吧。”
没有皇上手谕,他绝不会放楚王离开湖广一步,哪怕楚王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老楚王眼睛里燃烧的火苗一点一点熄灭。
不论王府侍卫怎么求情,千户不为所动。
朱和昶浑身哆嗦,牙关咬得咯咯响,他爹都要死了,要死了啊!
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他爹的心愿!
他背起老楚王,下了马车。
扫一眼千户的属下们手中对着自己的拉满的弓、弩和闪着寒光的长刀,继续往前走。
要么万箭齐发射死他们父子,要么就得放他过去!
千户为他身上凛然的气势所慑,竟退了几步。
老楚王很重,朱和昶从来没有背过人,背得很吃力。
都快把他压趴下了。
他佝偻着腰,踉踉跄跄往前走。
“老爹,宝儿带你去,宝儿带你去……”
他没想哭,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掉,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山外小道走。
对面也许是南直隶,也许是江西,他分不清。
就快到了。
一轮红日从群山间探出脑袋,云层涌动,罩下万丈霞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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