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埕上的贩子认得她,认得她就是那大手笔买下所有碎掉的糕的富家人,他们纷纷靠上前去,高举着自家货,一边苦喊着自家穷困的处境。
毋言却撵开这些高声唱穷的人,寻奴看也不看他们,迳自往角落走去。
她弯腰,温蔼地和一个瘸了双腿的老爷买了五捧兰花。老爷身旁还偎了一个瞎眼婆,是卖香烛的,寻奴也买了一份,却各给他们三张兰票子。毋言贴心地替寻奴拿了花与香,便促着她进庙,以免再被那些好手好脚的人纠缠。
在场路人俱看到这一幕,想必明日的街坊上又会传咏着这样的佳话──寻当家不但仁慈,而且睿智,施所必施,拒所必拒,非徒求美名,绝不盲目行善。
但肃离看了,没有任何欣慰的喜感。
他想,这会不会只是刻意地弥补罪过,或是逃避良知的谴责?
在她弄脏了自己的手之後。
他起身出了舟,强硬地挡掉几个缠身的贩子,也进了庙去。
殿里陈置了一排又一排、高及天花的巨大木柜,柜子遮蔽门外天光,使殿里镇日晦暗,无人烟的地方,甚至因寂静而特别阴森。越是深进,人气越是稀少,肃离跟着寻奴的脚步,来到婴庙的最後一进。
寻奴想要进殿独处,毋言将香、花交给她。他的举止总有种小心、温柔、亲昵,甚至是理解的意味。
「不要担心。」寻奴拍拍他的手。「在中庭等着,祭完了,我们就回去。」寻奴待他,也不像後母待继子,而像是一同患难过的,知己。
寻奴进了殿,毋言便在中庭等着,眼睛一瞬不瞬的,十分专注地守候着寻奴的身影。
肃离无声无风地走近。
待毋言发现异样,肃离已擒住他的臂,毋言出另一手击他,他不欲迎战,直接压麻他的穴道,毋言瞬间四肢无力。偏偏他发不出声,喊不了里头的寻奴。
肃离用毋言自己的腰带,缠住他的手脚。
「你应该明白,我不会伤害她。」肃离说:「只是有些话,必须和她单独说,不要你来打扰。」
即使被绑着,毋言竟还想伸脚绊他。这家伙,对寻奴的忠诚与执着,深到不是一个仆人或继子能拥有的。肃离知道缚他手脚困不了他太久,索性击晕他,也稍解了这几日挨他打的怨气。
肃离跨进殿里,层层高柜,黑压压地聚在两旁,一柜上辟着数百个方正的小屉,整座殿上锁着数万个尚未入世便夭折的婴骸,不知是遗憾还是怨,总隐约有股阴气凝在深黑的影子里,影子压在行道上,让人一路走来,森森然的。
肃离安静地走入深处的黑暗,在最底层的大柜角落,找到了寻奴。
她点了一颗小烛,温暖的晕黄化开了一点鬼魅。她就着光,用锁匙打开一只小屉,她静静地望着里头,那脸色,是自她回到稷漕之後,肃离从未见过的柔软。
望了一阵,她才伸手,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是一捧枯掉的兰花、一盘开拆过可能已无味的梅糕饼,还有一只精巧可爱却有些化掉的糖塔。她再打开手边包袱,把一包兽糖、一组用蝉蜕与辛夷绒子做成、摆着各式打斗姿态的毛猴儿玩具,及一匹用鲜艳花布填了豆壳缝成的马娃娃子,随新买来的兰花一同放进屉里。都是孩子爱吃、爱玩的东西。
又是一阵无声的注视,好像母亲看着睡在眠床里的孩子。
她看得有些累了,却不舍,头倚在屉口上,继续漫长地凝望。
肃离走了过去。
寻奴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见是肃离,竟惊得叫出声,慌着手脚把抽屉关上。
她失了分寸的模样,有种欲盖弥彰之感。
「你在做什麽?」肃离冷冷地问。
「你为什麽在这里?!」她探头向走道。「毋言!毋言!」
「他又听不到,奴。」他说:「何况,你为什麽要怕我?」
寻奴掏出锁匙,锁上了抽屉,收拾残余,起身要走。
肃离挡住通道,不让她离开身边。
「你太多秘密了,奴。」他斜眼看她。「你藏了什麽,怕我知道吗?」
「让开,大哥。」寻奴镇定下来,冷漠地对他。
「我不让。」肃离抓住她的腕,手指又放肆地攀过,紧紧扣住她的指。「那天我就是让了,才让那女人的脏血,染了你的手,作贱你自己。」
他将她的手拿到颊边摩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麽做,才可以把你的肮脏清乾净……」说着,他甚至伸出舌,挑逗地舔吃她。
寻奴瞪着他,哼了一声,说:「那你就去告官府啊,大哥。叫走查吏把我关进大牢里啊!」
肃离停下动作,定定地看着她。他那双太过沉默的眼神,反而让他整个人显得更莫测、更危险。
片刻,他才低问:「你知道我母亲,是怎麽死的吗?」
寻奴撇开头,不想参与对话。
「溺死的,我母亲是溺死的,奴。」他继续说:「可没人告诉过我,是谁让她溺死的,只当她活在世上已没了支柱,自个儿跳进池里死的。这世上,只有我知道是谁杀了她的。」
他忽然霸道起来,伸手掐住她的下颔,逼她正视他愤怒的眼。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主母以命偿命。比任何人,都想!」他咬牙切齿。「但是,不能是你!不能是你!她的血,不能沾上你的手!可为什麽你非得作贱自己?!为什麽?!」
寻奴是第一次看到气得发狂、狂到必须咬牙压抑的肃离。他掐她的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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