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颌首,逐一轻抚几株梅树,掌心的触感,似曾相识,不由轻漾起笑,抬眸看向四方天,微眯了眸,对婉朱轻说:“带本宫去母妃的寝殿瞧瞧。”
伊人已逝,然若芳魂未消,步入殿中,似有若无,闻得兰香。心中浮掠惆怅,令众人候在殿外,独自进里,踏着冰凉的青石走至殿阁尽头,背倚廊柱,闭起了眸。
兰香渐逝,血腥扑鼻。分明蕴静清宁的宫殿,耳畔却闻哭喊哀嚎。我苦笑,未央曾奉先帝之令在此屠戮永徽宫人,无论茈承乾,还是我季悠然,皆已背了一身洗不清的血腥。蹙眉摇首,我倚着廊柱,颓然坐下身去,埋首膝间,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殿门被人轻轻推开,睁眸望去,竟已月影朦胧,望着婉朱毕恭毕敬,问我可要传晚膳,我点头,顺道笑说:“往后本宫就在这里安置。”
如若世上真有冤魂索命,当年枉死在此的宫人尽管来找我便是。我笑了一笑,然则是夜未有梦见无辜惨死的永徽宫人,反是梦见我的丈夫抱着已无生息的儿子,疯狂杀戮。贝辰翾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我蓦得睁眼,惊出一身冷汗,转望周景,惟见透进冰绡窗纱的清冷月光。怔忡良久,拢紧华丝薄被,仍是止不住地轻颤,直待良久,方才平静下来,惨淡一笑,刚要阖眸,可无征兆,蓦得听闻一阵沉稳脚步。半阖着眼,借着幽明月光,瞥见那双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我怒火渐起,藏在薄被之中的双手紧攥成拳。
贰拾玖章 · 涅磐 '五'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男人可以随意进出后宫诸殿。而不令我这个早过十六的亲王依祖制在外建府,执意迎入宫中,个中深意,不言而喻。即使早有觉悟,杀夫杀子仇人近在咫尺,我恨不能现有匕首在手,直接刺向他的心口。可我的丈夫和儿子那般惨死,如只是一刀毙命,实在便宜了他!
冷笑了笑,感他气息渐近,我闭紧了眼,冰凉手指触及面庞的刹那,下意识微蹙起眉。
“夕儿。”
惟有苍秋可以这般唤我。经由他的口道出,更是心生厌恶。仿似感知我的排拒,冰凉手指移至我的眉心,不厌其烦地轻柔,直待迫我舒展了眉,方才善罢甘休,掀开覆在我身上的薄被,我迅疾屏息,可颇是意外,他只是躺了进来,极是轻柔将我搂进怀里:“你是朕的,谁也别想夺走。”
似若漫长的等待,终获至宝,身侧的男子喜悦沉吟,轻抚我的面庞,感他清冷气息渐近唇瓣,我厌恶渐深,可被他钳制在怀,动弹不得,只得佯作睡得不甚舒坦,挪了挪身,将脸深埋进他胸膛。许已看出我不过装睡,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可未对我用强,只渐然收紧箍在我背后的手,在这寂静清冷的一夜,迫我这般不甚爽利地僵在他怀里,直待晨曦拂去月胧,方松了手,悄无声息,起身离去。
“孽障……”
直待殿中已无声响,我方徐缓睁眼。被不共戴天的杀夫仇人抱了一夜,丈夫在天之灵,定会嗔我对他不忠,支起已然麻了半边的身子,脱下残有他气息的梨花白素锦寝衣,冷凝良久,使力撕扯,直待支离破碎,我轻扬起唇,紧揉在手,蓄足气力,狠狠掷了一地。
“殿……”
辰时,婉朱进殿伺候洗漱,乍见满地碎衣,以为有人潜入寝殿对我施暴,手里的水盆应声而落。闻声进殿的萤姬见我半倚床头,神色木然,薄被之下更是未着片缕,大惊失色,正要出外唤兄长擒凶。可天下无人能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帝,我淡笑,轻唤住她,指向一地残衣:“烧了。”
灰飞湮灭,方能消弭他的气息。凝望火盆里化为灰烬的衣裳,我笑得欢畅。可不知那男人使了什么手段,尔后数天,他皆避过守在殿外的宫人,神不知鬼不觉,进到寝殿,紧拥着我,直待天明。然,即使他始终没有逾越,可我渐渐失了耐性,每烧一件衣服,对他的恨意便多了一分。亦拜他所赐,因是圣上不断下赐奇珍异宝,于我不利的流言蜚语在人多嘴杂的宫里此消彼长。可面对宫人异样的眼光,我不以为然。萤姬的旁敲侧击,我未置可否。朱雀守愈渐痛苦的眼神,我淡然笑笑,继而如弃敝屣,将碎衣掷进火盆。
“你休想赶我们走。”
虽是顽固不化的木头,可看我异常透彻。知我故意令他看见我与兄长苟且的明证,欲将他气出宫去。他不怒反笑,趁四下无人,攥紧我的手腕:“就算你作践自己,我们也不会离开。”
他说过要守我一辈子。即使痛苦不堪,亦不食言。凝望这个令人惟有叹气的执拗男人,我苦笑,顾左右而言它:“皇太后的生辰就快到了。我要在寿筵上献舞助兴,替我将宫里最好的乐师请来。”
即使茈尧焱允我入朝参政,可素来视德藼亲王为眼中钉的客氏竭力反对,与重返朝堂的归氏争执近半月,终因繇州州牧与南方的端亲王父子先后上书,力拥德藼亲王入朝而偃旗息鼓。因而过了夏天,我便要开始出席朝会,客家人自然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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