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春水拂心,寒霜顿融。我摇头,眼眶微湿。尤记得孩提时,每逢礼拜,我便独自坐在教堂角落,望着其他孩子父慈母爱,和乐融融,很是羡慕。未想来到另个时空,反是得享往日梦寐以求的宁馨温柔。虽是鸠占鹊巢,可片刻也罢,任青葱玉指轻挲面庞。只是骤起一声凄怆悲吼,面庞一凉。
“燕可!”
撕心裂肺,我心中一惊,睁眼却见女子已然倒地,奄奄一息。不知发生何事,我怔在原地,便见前方雾霭渐然现出一个男子,长身玉立,两鬓染霜,虽已见老,可是清俊不减,极是威严。我一愕,天下只有一人可着龙袍,直呼后妃的闺名。可如视仇人,忽然现身的男子对我怒目而视,可听底下女子气若游丝的哀唤,不顾天子之尊,立时跪在冰冷的青石地,轻柔抱起女子,似知她已回天乏力,神色晦暗,悲愤交织。
“鸿玘……”
同样直呼皇帝的名讳,女子微颤着伸出手去:“求……你……饶……饶梅儿……不……死……”
未置可否,皇帝只是紧握柔荑,神情惨淡。而迟迟未得皇允,女子气息渐急,刚要张口,却是一阵激咳,皇帝见状,忙是轻抚她的胸口:“朕答应你便是了。”
求得女儿平安,女子激喘着露出释怀的先容,虚软倚在皇帝身前,竭力转首看我,朱唇微微翕动,听不真切。我不假思索,跪下身去,俯在她近前,断断续续,听女子叮咛:往后母妃不能在身边常伴。定要好生孝顺父皇,对兄姐礼让。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愀怆汹涌而来,我未有自察,却已落泪,沾湿了帝妃交握的手。
“梅儿莫哭……我的梅儿……笑……起来……最是……好……看……”
女子澹然笑说,却成永诀。竭最后一丝气力,回望面如死灰的皇帝:“傲……铮……”
帝王后妃,往是曲笑承欢。可若情窦初开,女子此刻粲然的笑容明净纯真,目蕴爱恋,深沉如海。皇帝剧震,如坠往事,微一恍神,即又用力拥紧怀中弥留的女子,悲痛欲绝,连连摇首。可任他往日呼风唤雨,却留不住最心爱的妃子,飞快抬眼看我,一声恨之切的咆哮:“弑父杀母的孽畜!”
仿若失去爱侣的孤狼,目光愈渐狠戾:“你行刺朕,朕不怪你,当是瞎了眼,白疼你一场。可你母妃何其无辜,你为何要害死她?!”
他厉声质问。我不知来龙去脉,张嘴欲辩,可皇帝忽得倾身向前,扼住我的脖颈:“你这个孽畜,把燕可还给朕!”五指渐紧,似已忘记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更不记得自己掐着的人是自己与归氏唯一的亲骨r,隐现癫狂,仇恨渐深:“还给我!把最心爱的女人还给我!”
百口莫辩,我愈渐窒息,耳畔似有若无,忽起一阵惶恐啜泣。
父皇,不是我……
树大招风,遭人算计。可身中巫邪之术,身不由己,只有力竭声嘶,绝望悲唤。
父皇,救我……
母妃,救我……
求你们了……
谁来救我。
……
“夕儿!”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不是真正的茈承乾,没必要做个坐以待毙的傻瓜,正奋力挣扎,忽听人焦灼低唤,立自梦魇醒转。身裹披风,先前将我带离客庄的男子此刻正搂我坐在怀里,马车一路疾驰,颠簸得厉害。不知现下是何状况,我怔愕良久,方才抬眼看向隐忧的男子。灿若星夜,清正澈明,方是我熟识的那双眼睛。我心中一松,重逢时骤生的违和顿消。可先前亲睹的惨境,难以释怀。似也察觉我下意识的戒备,他澹澹而笑,些微苍凉:“是我,夕儿。”刻意着重,似有深意在其中:“不论你看到了什么,我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苍秋。你莫要怕我。”
我惘然。可不论有何玄机,好歹知道登徒子的尊姓大名,不由失笑:“原来公子姓苍……”
豪门大户的仆人多是随主人的姓氏,早在得知他近从名字的时候,就该有所联想。自嘲一笑,可见俊颜憔悴,满颌青渣,与先前见到的白净面孔南辕北辙,我颇是困惑,这才知道那日服下荧颎花后,我昏睡了三天,以为有何差池,即使我已醒转,澈眸仍隐一抹惶色:“怕你就这样一睡不起。”
凝望他清瘦不少的脸,我柔笑摇首。他须臾失神,眼神骤深,渐低下头,隐知他要做什么,片刻迟疑,我终是闭起了眼,任他落下轻吻,如饮醇酿,渐有醺意,抬手反拥住他,悱恻缠绵。先前每至凶险,便会想起这个名副其实的登徒子。我笑了一笑,低喃他的名:“秋。”
可始料未及,他后背一僵,冷不防将我重推开了去,可见我猝不及防,后脑勺即要磕在车壁,又眼明手快,亟亟拽了我的胳膊,用力扯回怀里。因是他的反复无常,我晕头转向,只及望清几许柔情,转眼即逝。待是坐定,他仍将我轻推到一旁,目如夜色幽深,俨然对适才一时情动悔意深重:“对不起……”
见状,我心一沉,刚才无疑自取其辱,咬了下唇,怒极反笑。可见寒若凝霜的侧颜,几许化不开的y翳,隐约苍凉。怔了一怔,怒火渐熄,我挪身远坐,掀帘临风远眺,顺道清醒头脑,暗嗔自己实在轻率。
“你身子尚虚,不能受凉,把帘子放下来。”
刚将我弃如敝屣,现又摆谱说教。我淡睨了他一眼,依然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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