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终于能背叛家庭了。
背叛。从我们幼年时代起,父亲和老师就告诫我们,背叛是能够想得到的罪过中最为可
恨的一种。可什么是背叛呢?背叛意味着打乱原有的秩序,背叛意味着打乱秩序和进入未
知。萨宾娜看不出什么比进入未知状态更奇妙诱人的了。
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但不能象毕加索那样画画。这正是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被规定
独尊的时代,是成批制作共产主义政治家们肖像的时代,她要背叛父声的愿望总不能如愿以
偿:这种共产主义只不过是另一个父亲罢了。这位父亲同样严格地限制她,同样禁止她的爱
(清教徒时代)以及她的毕加索。如果说她终于与一位二流演员结了婚,只是因为那人有着怪
汉子的名声,同样不为两种父亲所接受。
随后,母亲去世了。就在她参加葬礼返回布拉格之后,她接到了父亲因悲伤而自杀的电
报。
她突然感到良心的痛苦:那位画花瓶玫瑰和憎恶毕加索的父亲真是那么可怕吗?担心自
己十四岁的女儿会未婚怀孕回家真是那么值得斥责吗?失去妻子便无法再生活下去真是那么
可笑吗?
她又一次渴望背叛:背叛自己的背叛。她向丈夫宣布,她要离开他。(她现在与其把他
看成一个怪人不如说把他看作于今不能自投的醉鬼。)
但是,如果我们背叛乙,是为了我们曾经背叛了的甲,那倒不一定意味着我们抚慰了
甲。一个离了婚的画家,其生活与她背叛了的父母的生活丝毫不相似。第一次的背叛不可弥
补,它唤来的只是后面一连串背叛的连锁反应,每一次的背叛都使我们离最初的反叛越来越
远。'音乐”
对弗兰茨来说,音乐能使人迷醉,是一种最接近于酒神狄俄尼索斯之类的艺术。没有谁
真正沉醉于一本或一幅画,但谁能克制住不沉醉于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巴脱克的钢琴
二重奏鸣曲、打击乐以及“硬壳虫”乐队的白色唱片集呢?弗兰茨对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无
所区分,认为这种区分实在过时而虚假。他象爱莫扎特一样爱摇滚乐。
他认为音乐是一种解放的力量,把他从孤独、内省以及图书馆的尘埃中解放了出来,打
开了他身体的大门,让他的灵魂走人世间,获得友谊。他爱跳舞,遗憾萨宾娜没有他那样的
热情。他们一起坐在餐厅里,吃饭时听到附近喇叭里传出轰轰的音乐并伴有重重的打击声
响。
“真是恶性循环,”萨宾娜说,“音乐越放越响,人翻会变成聋子。因为他们变聋,音
乐声才不得不更响。”“你不喜欢音乐吗?”弗兰茨问。
“不喜欢。”她又补充,“不过在一个不同的时代里……”她想着巴赫的时代,那时的
音乐就象玫瑰盛开在雪原般的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上。从童年起她开始追求音乐,就领受着噪
音妨碍。在美术学院那几年,学生们整个暑假都要求在青年港地度过。他们住在一色的屋子
里,一起去钢厂建锻工地劳动,工地上高音喇叭里的音乐从早上五点直吼到晚上九点。尽管
乐曲是欢快的,但她感到好象是哭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即使躲进公共厕所,躲入被
褥。任何地方都有喇叭。那声音象一群猎狗一直s挠着她的安宁。
那时她想,只有在那里才有这样专横的音乐统治。到了国外,她才发现把音乐变为噪音
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人类由此而进入了完全丑陋的历史阶段。完全丑陋的到来,首先表现在
无所不在的听觉丑陋:汽车,摩托,电吉他,电钻,高音喇叭,汽笛……而无所不在的视觉
丑陋将接踵而至。
饭后,他们上楼去自己房里做a。弗兰茨入睡时思维已开始失去了连贯性,回想起吃饭
时噪杂的音乐声,对自己说:“噪音可有个好处,淹没了词语。”他突然意识到他一生什么
也没有干,只是谈话,写作,讲课,编句子,找出公式然后修正它们,到头来呢,文字全不
准确,意思皆被淹没,内容统统丧失,它们变成了废话,废料,灰尘,砂石,在他的大脑里
反复排徊,在他的头颅里分崩离析,它们成了他的失眠症,他的病。所以,在那一刻,他朦
朦胧胧却全心全意期待着的是没有任何束缚的音乐,是一种绝对的声音。它包容着一切愉悦
与欢乐,它是超强音,是窗户发出的格格震荡,将一劳永逸地吞没他的痛苦,无聊,以及空
d的词语。音乐是对句子的否定,是一种反词语!他期望与萨宾娜久久地拥抱,不再说一句
话,不再讲一个宇,让这音乐的狂欢之雷与他的性高c吻合在一点。然后,幻想中的极乐喧
嚣终于象催眠曲一样,使他睡着了。'光明与黑暗”
对萨宾娜来说,生活就意昧着观看。观看被两条界线局限着,一种是强光,使人看不
见,另一种是彻底的黑暗。也许这就是萨宾娜厌恶一切极端主义的原因。极端主义意味着生
命范围的边界。不论艺术上或政治上的极端主义激情,是一种掩盖着的找死的渴望。在弗兰
茨那里,“光明”不会与某张日暖风和的风景画相联系,而会使他想起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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