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就要吐。还是太娇气了。活剥几十条蛇算什么?
又听了几句,情绪忽然低落:李家兄妹感情真好。他们这样融洽,互相扶持,彼此信赖。李子释待他弟妹,那般发自内心的牵挂爱护。我也有兄弟,也有大哥,他们称呼自己,反不如两个孩子唤一声“长生哥哥”来得亲切……
慢慢剔出寸余,放下匕首,两只手分别握住分离开的一截蛇身和蛇皮,均匀用力,整张蛇皮缓缓剥落。不再走神,那边兄妹三人的对话又飘过来。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挺喜庆的日子,何必弄得你们也吃不下饭?不是大补么,事后说了,害你们吐掉多可惜。至于现在为什么要说出来……子周、子归,真的不明白?”
两个孩子自幼被这个大四岁的大哥“教诲”,早成了习惯。八岁以前,基本上都是被哄骗被捉弄。十岁以前,半玩闹半正经,比如被迫认识《彤城地方博物志》上的物名。过去两年,李免拜师备考,偶尔得空,倒是一派兄长姿态,点拨弟妹功课,不过多数讲点怡情养性的诗词歌赋。
子周和子归觉得,自从出逃以来,短短几日,虽然大哥还是从前一般亲切和蔼,却添了些许说不出的威严。让人更加依赖,可是,也更加敬畏。比如现在,大哥一句“真的不明白”问出来,两人情不自禁互相望望,开始反省哪里言行不妥。
“原来我们早就吃过蛇肉,喝过蛇血了。”子归轻轻道。
“可是……长生哥哥那样……”子周皱眉。
“你觉得太残忍?”子释问。
两人连忙点头。
“如果你没看见,如果——他背着你把蛇血做成血豆腐块儿,加点白豆腐块儿,鹌鹑蛋黄,拿高汤汆了,做成那“金银玉屑羹”,盛在水晶莲花盏里端上来,还觉得残忍吗?”
“……”不知该说什么。想一会儿,老老实实的摇头。
(这时候,长生想,原来“金银玉屑”是这么个意思)
“其实有什么不同呢?恐怕,不同只在于,一个杀了一条蛇,另一个杀得更多。一个杀得直接,另一个杀得隐晦。一个治病救人,另一个宴客待宾。一个身处绝境,杀蛇充饥,另一个追求新奇口腹之欲……试问谁更残忍?”
子周和子归哑口无言。
听到这里,长生心中微微一动。他绕了这老大一个圈子,原来是要在两个孩子面前为自己说话。
子释说得累了,双臂支着挪挪身子,正欲往下继续,却瞥见了长生手边石头上那一堆红红白白。胃里一阵翻腾,好容易忍住,转了头,乞求道:“顾长生,拜托你快点儿弄干净好不好?”
呃?长生诧异。你不是好像很理解的样子?
知道他想什么,子释道:“残忍是说不上,可是真的太难看了……倒人胃口哪。”
歇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般感叹:“圣人云:“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说话写文章如此,别的事情何尝不是如此?同样一件事,做得好看,是情趣,是风雅,招人喜欢。做得不好看,是残忍,是野蛮,让人害怕。美名恶名,往往就是这样留下的。”
圣人这句名言,长生当然知道,意思明白得很。被李子释一解说,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硬梆梆接了一句:“迎人媚俗,假惺惺。”
“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是,除非能彻底弃世无求,要不总得考虑一下看相和卖相。否则既给别人添堵,也给自己添麻烦。你若连这点“假惺惺”都不肯做,人家看你就是“真猩猩”——不是人呐。”
子释瞅他一眼:“还有啊,你不知道样子太难看吓坏小孩子么?亏得我这双弟妹深明大义,不然肯定拿你当食人恶魔。我瞧你也是读过书的,圣人有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又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就不能“彬彬”一点儿?”这俩孩子心理阴影已经够多的了,自己还盼着他们健康成长呢。
长生也哑口无言。换了身份的西戎二王子符生,被一个夏人少年教训“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真是老天瞎了眼。
子周听了大哥的话,忽然变机灵了,拉着子归站起来,冲长生一鞠躬:“长生哥哥,对不住。”
“不……不用……咳……”顾长生居然红了脸,平生少有。
子释想,北方孩子真实在,心眼儿也不错。
几下收拾好残局,蛇皮放到角落里晾着,内脏掩埋干净,蛇肉切成块穿在削得尖尖细细的树枝上,最后拿一把干草擦净石头、匕首上的血渍,扔到火堆里,长生架起了火烤肉串。
一时满洞飘香。
这么些天只吃点僵饼果子,对于一贯娇养的李氏兄妹来说,是从前无法想象的。子释可当别论,子周和子归始终不吵不闹,努力配合大哥,苦中作乐,端的懂事非常。这时闻见肉香,明知道是之前惨死的那条蛇,到底控制不住,垂涎欲滴。
长生递给他俩一人一串,看两个孩子略加犹豫,就兴高采烈吃起来,笑笑,居然觉得颇为欣慰。
“谢谢长生哥哥。”
“好吃……长生哥哥,你好厉害。”
子释也笑。小孩子真容易收买,有奶就是娘。这么快从“顾大哥”升级为“长生哥哥”不说,转眼就摒弃前嫌,亲亲热热起来。
长生也递给他一串。子释摇摇头。
以为他谦让,道:“这季节山上不缺食物,放心吃吧。”
“没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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