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清风习习,余晖熔金,燕慕伊让人搬了凳子水盆,扶着辛恕到院子里,给他洗头。
辛恕仰躺在长凳上,燕慕伊挽起袖子,细细轻柔地揉搓他发丝间泡沫,辛恕的头发乌黑柔软,在手里如湿润的丝缎。
辛恕睁开眼,就清楚地看见燕慕伊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
他突然想遮住自己伤了的半张脸,突然就很慌张,那些错综的疤痕突然就刺眼极了。
为什么开始在意了呢?
辛恕下意识偏过头,燕慕伊问:“脖子酸?快好了,稍微等等。”
辛恕轻声问:“我戴面具吧。”
燕慕伊莫名其妙:“什么?”
辛恕被他扯到了头发,倒吸一口气,燕慕伊连忙又是道歉又是给他揉揉:“戴什么面具,有仇家在找你?别怕啊,我好歹是拿饮春剑的男人,你要是没安全感,我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辛恕心里很乱:“不是。仇家没找到我,也肯定是死了,跟师父两败俱伤……”
燕慕伊为他冲干净头发,仔细擦得半干,扶他坐起来,蹲在他跟前:“既然不是怕被人认出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说你什么难听话了?是不是有人说你的伤疤?”
“也没有。”辛恕慌忙道,“是我自己……”
燕慕伊一怔,见他下意识又要侧过头,立即伸手捏住他清瘦的下巴,注视着他的脸:“你出门可以戴上面具,但是回家不要戴。戴上了,我就看不见你,我喜欢你的样子,真的。”
辛恕很迷茫,但心里像是有一株植物忽然埋了种子,迅速抽枝发芽,舒展开,几乎要绽放出一朵花。
他想朝后躲,可燕慕伊又笑着抚摸他湿润的头发,这俊逸的男人袖口还挽着,袍子一角都在为他洗头发时弄湿了,可仍旧潇洒无比。
燕慕伊不断靠近他,彼此呼吸可闻,而后像是忽然惊醒一般,顿了一下,错开些许,只是拥抱他。
太近了,近得让辛恕心跳加速,几乎溺在这怀抱里。
燕慕伊也并未好到哪儿去,心跳若狂,更让他陌生的 是胸腔里满溢的温柔,他从未体会过这种认真,明明是万花丛中过的浪荡子,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知该拿怀里的人怎么办才好。
久到暮色已深,燕慕伊终于松开他,张了张口,也不知说什么,只扶着他进屋去。
他给辛恕的左腿换药,却被辛恕挡住了手:“我自己可以。”
燕慕伊站在那里,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他不是他自己。而现在一刹间惊醒,无所适从。
燕慕伊本能地想找个熟悉的地方给自己招招魂,他仓促说了句:“今天我晚点儿回来。”
而后换了件衣服,出门。
他浪荡惯了,玩乐惯了,双腿给他指路,一直指到那温柔乡、销金窟去。
是啊,这才是他的天地,在这胭脂堆里他最自在,十丈软红里他最畅快。
好酒,佳人,男男女女,皆入他怀。
走马灯斑驳陆离,香气轻纱涌动。
燕慕伊长舒一口气,像一条鱼回到水里。
他放空了脑子,把纸醉金迷统统灌进去,什么也不愿想了。
辛恕在安静的宅子里,依旧过自己的生活。
他好像没了谁也都能活,燕慕伊第一晚没回来,而后几天也都没回来。
只有老仆言语模糊地告诉他,公子在外头有事,并没出什么意外。
于是辛恕也不追问,毕竟燕慕伊不欠他的,没道理一辈子都在这儿陪他,总要做自己的事去。
只是难免也想念他。
辛恕可以自己换药,可以自己洗漱,可以自己练剑,可以自己翻书打发时间。
但他也会想念燕慕伊。
十日过后,有人不请而来,自称姓肖,与燕慕伊相识,特意来拜访燕慕伊的小友。
辛恕不太懂人情往来,老仆有些狐疑,但还是依他吩咐请那人到了前厅。
辛恕的腿还未好,撑着手杖到前厅,就见一个面目周正文雅的男人友好地打量他。
肖漱玉向他微笑:“阁下就是燕三少爷的小友?”
辛恕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点点头落座:“我叫辛恕,燕慕伊多日没回来了,公子……”
肖漱玉神情有些奇怪,很快恢复了和煦的笑容:“无妨,我就是来探望一下,没想到此处这么温馨。”
辛恕觉得他说话有点奇怪,但没多问,只同他不咸不淡聊着。
肖漱玉很有风度,并未提及一句关于辛恕脸上疤痕的话,也没过问他的私事,只捡些逸闻趣事给他讲,似乎知道辛恕身体不好,久不出门,于是给他解解闷。
末了留下几份伴手礼,看他略有疲惫了,就适时告辞。
辛恕对他印象不错。
肖漱玉回到下榻的酒楼,小厮凑上来:“公子今儿见到燕三公子养的人了?”
肖漱玉懒懒一笑:“似乎与他不是那种关系。那少年也很有趣,虽说容貌毁了,但我倒是很喜欢。”
小厮嘿嘿一笑:“燕三公子睡在青楼多日了 ,恐怕也腻了那人。”
肖漱玉向来与燕慕伊不对付,闻言嗤笑一声:“家里放着个宝贝,想必也是看久了不甚新鲜,他那人,一向如此。”
燕慕伊对此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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