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家师的刀,”郁徵轻声道,“我在它面前问你,师父妻儿的死与你究竟有何关系?”
商子怀闭口不言,周遭一片安静,所有恶意揣测过、口耳相传过左念因发疯才走火入魔终至亡故的人统统装作哑巴。他们又怎么敢承认自己当初听信这说法时,没有隐秘的快慰呢----绝世高手死于心魔,光是听听便让人没了所有的不忿。
郁徵沉默地等了半晌,没有回答后朝尘欢使了个眼色。那女子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快步向前,利落地抓住商子怀,拧断了他一条胳膊。
她阴阳怪气道:“商掌教,事已至此,你承认与否,明眼人都看得出。左右你之前暗示天地功法才是邪功,咱们仇怨今日毕了最好。若不能,十二楼做事不在乎江湖人如何看待,你不肯说,便挨个打断你四肢,带回西秀山,抛入雁雪峰深处与师父尸骨作伴,如何?”
沈白凤不忍道:“郁贤侄……子怀,这……哎!何必!”
“商掌教,”郁徵不理会沈白凤,“我如今还尊称你一声掌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左念本就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落得名声扫地下场,你不给个解释么?”
商子怀嘴唇微动,终是放弃一般道:“……模仿席蓝玉笔迹传书阳楼,是我做的。随后白虎堂便杀了他的妻儿,可我没想过他的心魔会因此----我到后来才得知,折花手有残缺,他本就心魔深重了。”
人群之中忽闻一个青年的声音道:“那谁让他去找柳家夫妇报仇?!”
“不是我!”商子怀蓦然抬头,伤口因他动作再度撕裂,他却没有感觉一般,看向说话的青年,“我不知道!左念告诉我和白凤他报仇了,那时候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却没有多想,我只想让他和席蓝玉决斗----”
闻笛立在当场,攒紧自己的衣裳,揉出几条褶皱:“你,不知道?”
商子怀:“如你师妹所言,我做的我认下,模仿字迹、害死他妻儿、甚至于勾结……勾结盛天涯,引众人去扬州,给赵炀下毒,利用他的信任造成他被师兄杀害的假相……但唯独此事,确实与我无关!”
这话仿佛引爆了一颗霹雳弹,安静片刻的人群忽又开始沸腾。
“扬州!”
“各大掌门全都中了毒,商子怀不也有事吗?”
“这么说,赵炀那日突然死了,不是席先生下的手……”
“堂堂北川学门的掌教竟然勾结拜月教余孽!”
“好狠毒的心!”
……
人声鼎沸,商子怀嘲讽地一笑,闭上眼不再领会。他脑中回忆起了最后一次与左念单独见面,清谈会后,左念抓走那个据说拿了他渡心丹的小弟子,商子怀不知自己如何心情,竟跑去与他相见,他想知道渡心丹的真相是否当真如自己所想,药中带毒。
“不必多言,此事我自有分寸。”左念那时尚且看不出任何异常,只让他宽心,“子怀,你是我生平仅有的好友,可惜近年俗事缠身,许久没一同饮酒了。”
商子怀道:“无妨。只是你与师兄还有一场约战,我见你脸色不如从前好了,你们二人当真要战么?我可以劝师兄----”
左念哈哈大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君子剑自会践诺!你不如回去告诉席先生,今日是我心烦意乱,不好与他切磋武艺。待到明年,我功体大成,桃花盛开之时,我们在老地方酣畅淋漓地战一场!”
商子怀皱眉:“明年……”
“叫上沈兄,桃林三日不醉不归,就这么说定了!”左念翻身上马,招呼弟子准备启程,回头对他挥了挥手,“青山不改,咱们后会有期!”
如今桃花开了又谢,左念尸骨都冷了,他与沈白凤如光影对峙。
商子怀记起那最后一面,竟波澜不惊,原来铁石心肠,他不光是对师兄对好友,对自己都封闭了七情六欲。
“好、好……好得很!”沈白凤背过身去,“我原以为你只是愤懑,嫉妒左兄,怨恨席先生。你却还能……勾结盛天涯,想来今日之局,也是你一手布下?子怀,你怎会变成这个模样,你我相识三十年----”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郁徵看了沈白凤一眼,又遣人把那把刀拿下去,正要开口,水月宫山上忽然有清脆掌声,传递悠远。
“啪、啪、啪。”
“真是一场好戏啊!”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遗迹尚在,天光乍晴,雨水慢慢地停了,草木上的露水顺着滚落在被忘记多年的残垣断壁上。而他们闹了半晌,原本一片平静的九十九级台阶之上,出现了一抹清淡的影子,微微佝偻,玄色衣裳。
盛天涯嘴角挂着笑意,还维持鼓掌的姿势:“狗咬狗,果真不枉我在这儿看了许久。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真有意思,到头来连自己都骗----”
“你什么意思?!”立刻有人愤怒反驳。
盛天涯作侧耳倾听状后慢条斯理道:“我怎么了?勾结拜月教余孽,我此前一直以为是席蓝玉呢,现在倒好,突然冒出来个不知道什么人,把罪状都接了过去,这不是倘若无人拆穿,所有脏水都跑到别人身上,自己谎话说多了便会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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