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时,竟连着错了两次。
洪鑫垚留在最后一个,熟悉的号码拨出去,盲音一声跟着一声,那头终于接起:“喂,哪位?”
因为太过紧张,嗓子好像被扎住了似的,方思慎第一个字居然没能吐出来。
那边声音大了些:“喂?请问是哪一位?”极其正经礼貌,带着隐约的试探。
这样的洪鑫垚令他感到陌生,不由得顿了一下,才开口道:“这里是京师大学国学院教务处,请问,”停一停,“请问,是洪歆尧同学吗?”
那边没说话。呼吸在话筒中渐渐同步,听见他说:“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9月30号下午两点在‘学而楼’201举行音韵训诂补考,请你按时参加。”
“好。”过了片刻,才问,“要带什么吗?”
“请带上学生证和相关文具。”
“好,谢谢。”
方思慎吐出一口气,正要放下电话,就听那边急急追问一句:“不知道监考老师是哪位?”
“补考人数低于二十,由本科目任课教师监考。”
“啊,好,谢谢!”
教了好几年课,方思慎头一回盼起补考来。临到考前那天晚上,突然想起他肯定没复习,只怕根本考不过。心底闪过一丝动摇,随即释然:毕业前还有一次机会,实在过不去,叫他重修算了,反正多学一轮也不吃亏。眼前出现某人撒泼打滚死乞白赖模样,独自对着试卷笑起来。
第二天下午,方思慎准时来到考场。201是个小教室,因为补考音韵训诂的一共不过八个。然而这个比例在国学院已经算相当高了,像文学概论、当代经典之类科目,都是百分百通过。才到门口,就听里边有人喧哗谈笑:“是兄弟就罩哥们一把,考完了我请客!”
方思慎出现,那几个学生都幸灾乐祸地瞅着洪大少。
“方、方老师,”洪鑫垚一愣,旋即涎皮赖脸凑过来,“您什么也没听见,对吧?”
就是这一挑眉一动眼,整个世界都轻松了。
恍若置身往昔某个人前相处闲暇时刻,方思慎把手往身后一背:“我应该听见什么?”
“嘿……刚我们开玩笑呢,”说着,洪鑫垚坐到墙角,“您看,我就窝这儿了,谁也挨不着,这可够清白了吧?”
其他学生也嘻嘻哈哈找位子坐好,抓紧考前五分钟念叨背诵。铃声响起,试卷发下,教室里只剩下“刷刷”写字的声音。
之前种种焦心忧虑惦记思念,真见着人,闹哄哄热腾腾在眼前活蹦乱跳,忽然就烟消云散,甚至有些不知那些沉重忐忑所为何来了。
方思慎站在前边,悄悄看向洪鑫垚。本以为他定要干熬枯坐两钟头,不料正在奋笔疾书。明显变瘦了,五官无端锐利几分,看去反而更加成熟。此刻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答题,收起装傻卖乖嬉笑模样,沉着中满是无法忽视的张扬跋扈,一点忧郁气息也无。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属弹簧的,压得越狠,反弹力越大,果然用不着别人操心。
洪鑫垚似乎感应到什么,猛然抬头。视线胶着片刻,冲讲台上那人招招手。他坐在最偏的角落,除了方思慎,谁也看不着。
方思慎抬腿往前走,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从另一列座位绕过来,低头装作查看学生答题状况,其实什么也没瞧见,磨磨蹭蹭踱到角落的位子前。
洪鑫垚从桌子底下伸出胳膊,抓住了垂在边上的那只手。顺着手指一点点往上交缠,渐渐全部包在掌心里,搓捏揉弄。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好似包含着说不尽的柔情密意,浓稠得令人窒息。方思慎只觉左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热,指掌间湿滑粘腻,竟至呼吸都有些不稳起来。
冷不丁清醒,狠狠反捏一把,把手坚定地一点点往外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讲台,端坐在椅子上。
对老师来说,监考的时间本是最难熬的,方思慎却觉得这一场异乎寻常地快。提醒学生还有十五分钟交卷,照例做最后一圈巡视。洪鑫垚举手,他只好走过去:“有什么问题?”
洪大少指指卷面:“写不下了。”
方思慎低头一看,最后的论述题居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可惜字太大,直挤到最边上。
“写背面吧,标清楚题号就行。”
“哦。”
方思慎正要离开,忽见他摊开左手,掌上写满了字:
“别担心,你之前要我背的一个也没忘,肯定能过。别打电话,有监听。他们没拿我当回事,所以能回来上课。我爸还没放回家,我得忙这个,搞定了告诉你。你瘦好多,要多吃饭,好好睡觉。”
方思慎看完,鼻子微微发酸,冲他轻轻点头。就见洪大少一口唾沫吐到掌心,在裤腿上蹭蹭,字迹顿时不见了。
方思慎呆呆看着,莫名想到,他真要作弊,自己恐怕是抓不住的。
第〇八七章
共和六十一年国诞假日前一天,方思慎没课,忙了一整天课题,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出来。黄昏时分,办公楼走廊里没什么人,光线也暗,布告板上贴着的白底黑字一张大纸反而格外显眼。“讣告”两个字墨汁淋漓,一眼望去,仿佛哭泣的鬼脸。
因为挂念着华鼎松的病情,乍看见这个,方思慎心里头不由自主就咯噔一下。放慢脚步凑过去,默诵一遍:“我院古典文学退休教授叶遂宁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十月十六日逝世,享年七十八岁。遵逝者遗嘱,一切从简。欲参加遗体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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