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
李顾他们一下来,发现徐源正跟着几个城里读书的孩子到处发饮料,那架势颇像新郎招呼宾客。七班很少集体人逢喜事,零花钱多的孩子自己买了整箱水给各位参赛的壮士分发,热闹得像过年。事实证明这群大个子对体力劳动尤有天赋,他们默契地听从李顾的指挥,后面有惊无险赢了第二轮,第三轮,李顾找回了点在山里当孩子王的感觉,口号喊起来,带领大家一举夺下最终的胜利。
直到结束,参与的少年人才察觉到手上的疼痛,他们的手都被绳子勒破了。别的班有备而来,齐整整戴着白手套,他们没有,是空手上的。但没有人在意这件事,难得有他们值得为自己欢呼的时刻。不是垃圾,不是废物,是堂堂正正,听到别人说七班第一名。天还是很高很远,但少年,终会慢慢长大。
李顾下了学偷摸翻墙去医院,他去跟许寄文报喜。
说的时候李顾手舞足蹈,恨不能一人分饰多角把场面鲜活重现,许寄文十分看不上他这狗头上顶不了二两油的样子,嗤笑道:“出息。”李顾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这样子很像他家里那个老村夫,对许寄文更亲近了几分。他知道许寄文是乐意听的,讲得越发来劲:“许老师,真的,特别有面子。咱们班人都可厉害可团结了,你没看到那场面,从第一场赢到最后一场!怎么样”
许寄文歪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纸,眼里却雀跃:“赢了拔河也值得你这么开心。”李顾一副“那是当然”的样子。他可劲儿乐呵,连带着许寄文那张脸上也笑出一点红润之色。过了好半天李顾收敛了神情,郑重道:“许老师,最近上课都没人闹了,大家都等你回来呢。”许寄文慢慢笑起来。
他的那点心火终于不是点在潮湿发霉的烂柴堆上,他看到了些微的光亮。
两周后许寄文病愈而归,一个小萝卜头来班上悄声宣传:“许老师回来了,许老师回来了。”消息不胫而走,难得打完上课铃整个班上就都归了位。一个个坐得端正和不端正的,都在等着那个瘦削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精气神儿是能看得出来的,许寄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学生的情绪感染的一天,他颇有仪式感地喊了一声:“上课!”这一句中气十足,李顾“嗖”一下站起来,大喊“起----立!”----是的,李顾已经是个小班长了。
他这么一喊,班里其他人像小树苗似的,唰唰唰齐整整站了起来,同声同气地拉长了声音:“老----!师----!好----!”
许寄文没有立刻喊“坐下”,他在看。看这个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每一张脸。过去的那个学期他没有叫过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他们不是他所有失望的来源,只是不巧成为了他心灰意冷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他抗拒认识他们。但其实呢,许寄文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些孩子的名字和脸,他早就记住了,他甚至知道哪一个人偏哪一科。他没有刻意去做这件事,这只是他的本能。
底下的学生也都看着他,再愚钝的人也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有重量的东西来,他们没有闹腾,站得笔直朝着讲台的方向,朝着许寄文。
许寄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或许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发现他的嘴唇在颤抖。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慢开口,从第一排的第一个学生开始点名:“李高,坐下。”
“张文远,坐下。”
“苏溪,坐下。”
“李顾,坐下。”
……
直至最后一个学生。
这一场早该发生的相互认识,终于在这个时候,对彼此有了交待。
这厢师生关系好起来,七班也孵化出一点蓬勃向上的学风。不说人人向学个个争先,至少比起从前也算改头换面了,态度之配合叫各科老师都不敢相信。就连程勇、余威一干人等也开始纡尊降贵地交作业。一时间任课老师心情复杂,收不到作业和收到学生仿佛便秘一样憋出来的作业,到底哪一个更令人惆怅?后排那些个男孩子写出来的题目,看得实在叫人心酸,仿佛是个好客的穷亲戚----一无所有还要拼了老命拿点东西出来。
果不其然,期中成绩一下来,师生一齐被现实劈头盖脸嘲讽了一顿。纸面上的成绩并没有因为这突然生长出的集体荣誉感而变好,唯一一点进步是没有一个交白卷的。可江湖规矩,白卷不算在平均分计算范围内,正因为程勇一干人的不抛弃不放弃,编也要把试卷编满的集体荣誉感,成功将本来就可怜的平均分再次下拉了一个等级。
面对坐得更稳的倒数第一之位,七班终于知耻而后勇,在学业上奋起直追。
到时候就知道
先前七班总体倒数,但李顾考得不错。虽然是“矮子堆里拔个高”的那种不错,也足够他高兴好一阵。他给村长去了电话说这事,还说他的特困补助下来以后就不要村长再给他钱读书。老村长也开心,打算今晚回去再打开那瓶酒喝两口。李顾没有多问村里最后有没有拿到补助款,他只是把电话举着贴到嘴边,很轻很坚定地对那头讲:“我会出息的,以后赚钱了给你修路。”
一晃就是真正的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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