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川今年这个年过得实在乏善可陈,李顾听说了今年村里财务状况不是特别好,还有一件事是村里人走得太多,有些过年都没回来,直接把孩子也带走,在城里的小出租屋过。他们在城里奔波一年,也想在最热闹的时候留下,看看城里的焰火。
纪知青一走宁川的教学就停了,上面答应派下来的支教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村长说愿意从村里拨出一部分钱来补贴给支教老师。但就算再加上这份补贴,依然不是什么优厚的条件,吸引不到人。
村长面对越发冷落的宁川有些沮丧,还好孩子们回来了,给他的生活带来一点活气。
他最近总是往隔壁村跑,因为那儿发展程度好一些,有不少在过年要翻修老房子的。村长就去捡别人不要的材料回来攒着,好继续铺他的路。李顾知道之后气得不行,觉得老村夫真的疯魔了,当面就要喷他:“你去干嘛呀,那哗啦啦拆房子多危险,你跟在后面那么捡也不怕被砸着。”老村长被他说得脸上没光,低声反驳他:“我注意着呢。”
李顾还是气:“你注意有啥用啊,石头长眼不?人家也干工程呢,一刻都不能停,又不是勤等着你去拿,你非往里面挤,伤了算谁的啊!”他语气实在重,句句戳在老村长的心上,看到对方一个年纪不小的人露出孩子似的无助神色,李顾缓和了语气:“我不是说了,你再等几年嘛,我工作了就给你修路,等几年好不好?”
村长还是倔,一梗脖子道:“你就别管我的事。”
李顾气得直哼哼,他现在比老村长懂得更多,知道宁川想要发展,就必须得走出去。不是以附庸的身份去往城镇输血,而是以宁川的身份站起来,这条路确实很关键,可是……可是他们眼下根本做不到。路,太贵了。
这两人都倔,无法互相说服,只好歹还相互有着情分,年还是能过。年夜饭上村长多喝了两口酒,李顾还记挂着他搬废料的事处处跟他不对付,说你省省吧,这瓶是不是都快喝没了,不是要等我结婚吗?村长光笑,也不说话,眯着眼看李顾,活像个看相算命的江湖骗子,最后这“江湖骗子”铁口直断:“唉,还结什么婚,你小子就不是个有媳妇儿的面相,你爹我什么都留不下来给你。”“嘿你还真是……”李顾一把夺了他的酒,里面还剩了晃荡的半瓶。他倒不为娶不上媳妇儿生气,纯粹是因为村长的语气叫他听了心里堵。老村夫应该永远是那个驴脾气能随时跟全世界去抗争的,他稍微一流露出认命投降的意思,就叫李顾格外心中涩涩。
纪寒星适时出来转圜,给村长夹了一筷子菜:“别喝酒了,多吃点菜来。”村长抚着心口感叹:“还是星星好。”
一晃到了初五,村长大清早出去捡料子,最后是被人抬着回来的。隔壁村拆旧房子的时候旁人没注意,墙倒下来,把村长脚趾骨砸得稀碎,左边小腿也用不上劲儿。李顾红着眼骂他:“你就是该!”可是他背过身自己却又忍不住要哭。
他就是担心会这样,一直在心里提防着,可事情还是发生了,如同宿命。他原本是个心窍不开屁事不懂的野小子,可现在他会哭了,他哭躺在床上哀哀叫的老村长,哭村里修不上的这条路,也哭命运之哀。他的哭不是爆发出来的,倒像是积累了多时的委屈都变成了水泽,这个人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了,就变成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
纪寒星去拉他的手,顺着他的手指慢慢牵到他手心,小孩的手柔软而温热,是幼嫩的,但充满了生命力,他说:“别哭,李顾哥哥。”
李德正路
李顾以前觉得人的成长是按部就班的,如果在宁川这种地方,就是五六岁能帮家里烧水煮饭,七八岁能帮忙干农活撑起半边天,十三四岁放出去养家糊口。如果按照城里读书的节奏,就是先读初中,再读高中,然后是大学,读完了找个好工作。他没想到有时候生活根本不给人按部就班的余地,想要不被打倒,就只能成长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老村长那条腿始终也没治好,他变成了一个瘸子,还是个有点伤心的瘸子。毕竟只剩一条好腿,攒料也没原来利索。
李顾想到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比平时更凶猛地去学习,彼时他还没有更好的路可走。许寄文发现李顾这学期确实有点虎,不仅在其他科目,连语文这科也力求把扣分点降到最低。几次成绩出来高得吓人,许寄文担心过犹不及,嘱咐道:“你稳着点就行,不用逼自己。只要能保持这个势头,去一高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何止要稳稳进一高?他想稳稳地考市状元!
可李顾没敢跟许寄文说,他这是为了钱----每年前三都有助学金可领,大概有两千块,有了这个,他可以给老村长买一车石头。
李顾在这么高强度的学习下还保持着每周接纪寒星回家吃饭的习惯,没过多久,纪寒星就主动跟他说周末不回去了,面对李顾的惊讶脸,纪寒星淡定地表示他给自己跳到了六年级,这学期要准备考初中。“周末我想多在学校待着也留学校吧,你应该比我更忙呀。”这是给李顾省了不少时间没错,可纪寒星的懂事叫他心中酸软,难免多心地想纪寒星着急跳级到底是为什么。纪寒星撇撇嘴,十分自然地表达自己的嫌弃:“老师讲的都是小孩课程,纪爷爷老早教过我,我学着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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