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将车窗全部摇上来,因为气温已经不知不觉下降了很多。
“迷宫山来了。”荷西说。
我抬起头来往地平线上极力望去,远处有几个小黑点慢慢地在放大。那是附近三百里内
唯一的群山,事实上它是一大群高高的沙堆,散布在大约二、三十里方圆的荒地上。
这些沙堆因为是风吹积成的,所以全是弧形的,在外表上看去一模一样。它们好似一群
半圆的月亮,被天空中一只大怪手抓下来,放置在撒哈拉沙漠里,更奇怪的是,这些一百公
尺左右高的沙堆,每一个间隔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人万一进了这个群山里,一不小心就要
被迷住失去方向。我给它取名叫迷宫山。
迷宫山越来越近了,终于第一个大沙堆耸立在面前。“要进去啊?”我轻轻的说。
“是,进去后再往右边开十五里左右就是听说有化石的地方。”
“快七点半多了,鬼要打墙了。”我咬咬嘴唇,心里不知怎的觉得不对劲。
“迷信,那里来的鬼。”荷西就是不相信。
此人胆大粗心,又顽固如石头,于是我们终于开进迷宫山里去绕沙堆了。太阳在我们正
背后,我们的方向是往东边走。
迷宫山这次没有迷住我们,开了半小时不到就跑出来了。再往前去沙地里完全没有车印
子,我们对这一带也不熟悉;更加上坐在一辆完全不适合沙漠行驶的普通汽车里,心情上总
很没有安全感。荷西下车来看了一看地。
“回去吧!”我已完全无心找化石了。
“不回去。”荷西完全不理会我,车子一跳又往这片完全陌生的地上继续开下去。
开了两三里路,我们前面现出了一片低地,颜色是深咖啡红的,那片地上还罩了一层淡
灰紫色的雾气。几千万年以前此地可能是一条很宽的河。
荷西说:“这里可以下去。”车子慢慢顺着一大片斜坡滑下去,他将车停住,又下车去
看地,我也下车了,抓起一把土来看,它居然是湿泥,不是沙,我站了一下,想也想不通。
“三毛,你来开车,我在前面跑,我打手势叫停,你就不要再开了。”
说完荷西就开始跑起来。我慢慢发动车子,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怎么样?”他问我。
“没问题。”我伸出头去回答他。
他越跑离我越远,然后又转过身来倒退着跑,同时双手挥动着,叫我前进。
这时我看见荷西身后的泥土在冒泡泡,好像不太对,我赶紧煞车向他大叫:“小心,小
心,停——”
我打开车门一面叫一面向他跑去,但是荷西已经踏进这片大泥沼里去了,湿泥一下没到
他的膝盖,他显然吃了一惊,回过头去看,又踉跄的跌了几步,泥很快的没到了他大腿,他
挣扎了几步,好似要倒下去的样子,不知怎的,越挣扎越远了,我们之间有了很大一段距
离。
我张口结舌的站在一边,人惊得全身都冻住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眼前的景象是
千真万确的啊!这全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情。
荷西困难地在提脚,眼看要被泥沼吃掉了,这时我看见他右边两公尺左右好似有一块突
出来的石头,我赶紧狂叫:“往那边,那边有块石头。”
他也看见石块了,又挣扎着过去,泥已经埋到他的腰部了。我远远的看着他,却无法替
他出力,急得全身神经都要断了,这好似在一场恶梦里一样。
看见他双手抱住了泥沼内突出来的大石块,我方醒了过来,马上跑回车内去找可以拉他
过来的东西,但是车内除了那个酒壶之外,只有两个空瓶子和一些《联合报》,行李箱内有
一个工具盒,其它什么也没有。
我又跑回泥沼边去看看荷西,他没有作声,呆呆的望着我。
我往四处疯狂的乱跑,希望在地上捡到一条绳子,几块木板,或者随便什么东西都好。
但是四周除了沙和小石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荷西抱住石块,下半身陷在泥里,暂时是不会沉下去了。“荷西,找不到拉你的东西,
你忍一下。”我对他叫着,我们之间大约有十五公尺。
“不要急,不要急。”他安慰我,但是他声音都变了。
四周除了风声之外就是沙,镑镑的在空气中飞扬着。前面是一片广大的泥沼,后面是迷
宫山,我转身去望太阳,它已经要落下去了。再转身去看荷西,他也正在看太阳。夕阳黄昏
本是美景,但是我当时的心情却无法欣赏它。寒风一阵阵吹过来,我看看自己单薄的衣服,
再看看泡在稀泥里的荷西,再回望太阳,它像独眼怪人的大红眼睛,正要闭上了。
几小时之内,这个地方要冷到零度,荷西如果无法出来,就要活活被冻死了。
“三毛,进车里去,去叫人来。”他对我喊着。“我不能离开你。”我突然情感激动起
来。
前面的迷宫山我可以看方向开出去,但是从迷宫山开到检查站,再去叫人回来,天一定
已经黑了。天黑不可能再找到迷宫山回到荷西的地方,只有等天亮,天亮时荷西一定已经冻
死了。
太阳完全看不见了,气温很快的下降,这是沙漠夜间必然的现象。
“三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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