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夙转过头望着佛龛里的佛像,又笑道:“佛祖见我这一片痴心,约莫也能谅解几分。我可是想你想得紧。”他的嘴唇在讲话间一张一合,似有若无地触碰着李泱的肌肤。
李泱手下用力,挣脱开了游夙禁锢,转身笑道:“不是说抄经吗?小舅舅快抄吧。”只见游夙一身白色翻领袍,里面是浅绯色的衬袍,看上去真是个俊俏至极的郎君。李泱先前以为游夙找他过来是要讲韦蛟的事情,毕竟他才刚从营州回来。
“一别数十日,殿下就只想着让我抄经吗?”游夙皱眉道。
明明是他自己说要来抄的,李泱懒得跟他争辩:“我知道舅舅你得胜归来辛苦了,既然不想抄,那就回去歇着。”
游夙笑着在榻上坐下,案几上堆着一叠他之前已经誊抄完毕了佛经,他拿起一本翻了翻,随口问道:“信王还是没动作吗?”
“还没有。”李泱道,这确实是有些日子了,“就算你之前说的事情,信王都查到了,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问题在李泱心头盘桓了许久,强占土地,索贿受贿这些罪名,别说是对太子了,就算是孙世辉也不见得会被牵连。
游夙放下手里的折子,盯着李泱道:“我手里还有分黄惟忠指认与韦蛟私相授受的口供。”
此话一出,李泱就明白了,本朝严令禁止地方刺史与节度使交往过密,这为的是让刺史能更好地监督节度使,防止地方兵变,如果黄惟忠与韦蛟暗地里来往甚密,那罪名可就重了。不过李泱很快就反应过来一件事:“黄惟忠的口供?那黄惟忠不是死了吗?”而且就是在大理寺的狱里自裁的,李泱顿了顿,死在了大理寺?
李泱立刻望向游夙,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下了然,看来黄惟忠的死是有内情的,既然如此,这份口供大约也是游夙伪造的,他冷笑道:“小舅舅你胆子倒是不小。”
游夙轻笑了一声:“殿下可要为我保密。”韦蛟身后是孙世辉,此事一发,皇帝定会疑心孙家,而孙家又是太子一系,游夙知道此事并不能扳倒太子,可是只要皇帝起了疑心那就足够了。
“那口供你是打算再信王弹劾韦蛟之后再递上去?”李泱问道,游夙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
“你不怕宅家对你起疑心?既然你有黄惟忠的口供那为何之前不递上去?”而且黄惟忠就死在大理寺狱里,游夙这样不是显得很可疑吗?就像是跟信王串通好了似的。
“韦蛟是一方节度使,我岂能凭着一个阶下囚死到临头的胡言乱语就贸然上奏呢?”游夙又接着道:“宅家就算起疑心,那也是疑我跟信王勾结,这对殿下来说不是正好么?”此话不假,李泱此时在皇帝眼里还只是个置身事外的闲散亲王,不过占了个闲职罢了。
说到韦蛟,李泱倒还有件事不明白,他原以为照着游夙的性子,必定亲自指挥兵马横扫边境,而且他一到营州就处死六人用来立威,摆明了是要震慑军心,怎么最后却让韦蛟成了临阵指挥。
游夙低着头,半垂着眼睛在看手中的佛经,不知怎么的,李泱突然觉得游夙似乎有点恹恹的,许是看着他张扬惯了,突然见他安静地坐着,就觉得有些不习惯。
29
正值三月,春意盎然,从慈恩寺出来不远处的路边有一株高大的木兰花树开得极好,两个小娘子正半弯着腰,把地上的花朵拾起来,她们小心翼翼地捧着花,形量稍小的那个怀里的花边捡边掉,她气得跺了跺脚,惹得另一个笑声不断。
游夙与李泱一人一骑,遥遥地望着那颗木兰树,李泱也被那娇憨的小娘子逗得弯起了嘴角,他转头正欲跟游夙讲话,却与游夙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游夙打量着李泱,如果自己没有去招惹李泱,那他是不是就会平淡一生,做个闲情逸致的亲王,也许会被防备被打压,但是若他能安安分分的,大约也能富贵到老,不过李泱真的是就那样甘心屈居人下吗?
游夙看了眼那棵木兰,问道:“殿下喜欢木兰?”
“我小时候住的宫殿里,也有一棵长势很好的玉兰。”李泱转头又看了几眼那棵树,母亲离世后,他就离开原本的住处,搬去稍小点的宫室,他又接着道:“后来听说那棵木兰树不知怎么的竟枯死了。”
树下的小娘子也注意到了正在往那边看的两人,形量稍小的那个也驻足回望过来,又招呼另一人,年纪大些的那人也跟着望了几眼,突然又低下头去拉着同伴就要走,可是同伴却不愿意,还垫着脚往这边看,两人就笑着闹了起来。
“既然喜欢,叫人从别的地方再迁几株过去就是了。”游夙漫不经心地道。
李泱没有回头,挺拔的后背对着游夙:“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小舅舅那般恃宠撒娇的。”
游夙愣了愣,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得不到的,几株树木而已,他没想到少时的李泱竟如此谨小慎微。
没听见游夙说话,李泱才回过头来笑道:“小舅舅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安分了些?”李泱顿了顿,又淡淡地道:“其实我这个皇子有时候过得真不如你。”皇帝对待几个儿子向来都不算太亲厚,其他几个皇子还有母亲,时时能在皇帝面前提起几句,可是李泱孤身一人,皇帝反而不太会想起。
游夙伏过身去,靠近李泱,悠悠地道:“那以后殿下无论要什么,我都为你寻来。”他说完就直起了身,在马上笑盈盈地看着李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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