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里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隐隐的,强大的,好像一枚芽要破土,一滴水将穿石:“为什么?”余夜昇抓不住这股感觉,只能抓牢夜莺,一而再审慎,“你喜欢的人,是你那个哥?”
夜莺没回答他,鼻子里一呼一吸的,他睡了。
余夜昇盯他恬静的脸蛋看了好一会儿,张开手掌,慢慢掐上夜莺的细脖颈,只要一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动了手臂,夜莺不乐意地来缠他的手,勾上了就不放,嘴里还梦呓般叨叨:“哥……阿哥……我欢喜侬……”
手掌紧了松,心硬了又软。
余夜昇把手从夜莺的脖子上挪开,将他快要滑下去的腿往身上架,放松手臂,好叫夜莺枕着他,睡得更踏实。
15.灾祸
真的睡着了,夜里,夜莺做了一场梦。
为什么知道是梦?因为梦里,小狮子来牵他的手。
“这有啥难,不就是拧旋子!”少年后翻下拱桥,跃出去,一个提神的旋,“是不是?一点不难,师弟你瞧我的!”
他的双脚不断在地上蹬起悬空,宽敞的黑布裤子和瘦条条肋骨凸出的身子,像天上的燕,飒踏的旋风。他漂亮的功夫和眼花缭乱的技巧,是他最不可一世的本钱。拿师傅的话说,这双腿,天生武生的魂。
“哇呀!”夜莺吊着的心,随仆倒的人一起重重摔到地上,“师哥!!!”
小狮子的骨头折了,武生的魂断了,师傅变成吃人的狮子,要夜莺为那双腿殉葬:“我让你偷懒!让你害人!”
鞭子抽在脊梁上火辣辣的疼,夜莺烫得身子都快烧成渣滓,但他不吭声,该他受的,他害小狮子当不成腕儿。
“蠢货!你倒是说句话啊!”眼瞧夜莺要被打死了,小狮子从床上滚下来,“求饶啊!给师傅磕头!”他替他扛鞭子,摁他的头往地上砸,一下、两下、咚咚、咚咚……他磕一下,小狮子陪他磕一下。
“哥……阿哥……”夜莺揪着被子睁开眼,睫毛上湿漉漉的,迷迷蒙蒙好一会儿才看清,天光大亮,照在窗幔上一段晃晃的影,他往右摸,床上空荡荡,余夜昇不在。
桌上摆着白粥酱菜,一小碟腐乳,放得太久,被晾得干巴巴,僵硬的一坨,两双筷子一动未动,余夜昇走得急,早饭也没顾吃上。
夜莺不忙找他,坐下来,就着酱菜,小口喝光碗里的粥,挑了一身新做的衫子,云水蓝色,天空一样净,他皮肤白,余夜昇就喜欢他穿这样清澈的颜色。全部收拾整齐,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前头走,一路上静的出奇,除了树梢头上的鸟儿,一个人没有。
隔着帘子,人都在客堂间聚着,老六和余夜昇那帮兄弟都在,也不坐,一个个阴长脸,气氛凝重地围了半屋子,看不到余夜昇,只透过布帘的缝,瞥见一双鸦青的布鞋,他在呢。
屋里比院里还静,石英钟沉闷的滴答声,驱走阳光留在身上绮丽的暖。阴暗的一隅,夜莺揉着麻木的腿,良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
“阿哥!不……不能去!”是结巴,吊起穿山虎似的眼睛,像串鞭炮要炸,“小日……日本给……给你送请帖……摆明没安好心,你……你要是去了,一准……上他们的道!”
夜莺顺余夜昇的指尖往上瞟,果然,八仙桌上,叩了封黑纸白字的帖子,看不清内容,只依稀认出个烫金的形状,圆的,不是日本旗上的红日,倒像一朵小花。
老六跟着站出来,他人比结巴心眼细,考虑得也更多:“帖子都送到府上了……”他停了下,探余夜昇的意思,“阿哥是怎么想的?”
余夜昇抬腕,叩了两下桌面,点名:“阿三……”
也是一个阴头,背光,沉沉传来老三沙哑的嗓音:“弄堂口和后街都站人了,穿得像瘪三……”老三的脸从阴影里钻出来,带着点讥诮,唆腮帮,吐出口浓痰,“立得倒像宪兵队。”
余夜昇笑:“怪不得,近来永乐坊治安良好,夜里连猫都不叫。”
又一个小个子挤上前:“妈的,十六铺和杨树浦码头都把日本兵守住了,每天两班岗,连只赤佬(鬼)也不放过。”
“阿哥……”老六犹豫不决,“要不,你称病吧……”
“是病总有好的一天,总不能装一辈子。”余夜昇眯着眼,不声张,手在桌沿上叩。
结巴吃不准,越急话越磕绊:“阿……阿哥!这次……不一样,死的是一个陆军少佐!日本人……夜里都……逮人了!又……又是在……我们的地盘上,小鬼子……这是……要……要拿你开刀啊!”
“租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多了去了,他们的目的,不在我一个。”余夜昇站起来,手在结巴肩膀上轻拍两下,“既然收了请帖,就要守礼数。”
“阿哥!!!”堂中一片呼声。
余夜昇罢手,哗动瞬息收止:“去要去,留也不能留。”他笑意内敛,目光深沉,像个做大哥的样子,“阿三,告诉兄弟们,不要寻衅滋事,道上的生意能做做,不能做收,要返乡的,我余夜昇出钞票。”
“老六,你去找大通洋行的朱先生,让他代为购买两张去宁波的船票,我从那里转长沙,经汉口,再到香港。”
全部吩咐妥当,余夜昇挺直腰杆,负手而立,陡然回头,却是一副斯文败类的流氓相。
“听说日本婆娘的膝盖,软得能当枕头……”他笑,“我也去见识见识。”
男人们嘻嘻哈哈,陷入下流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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