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自己心软,就塞了钱转头离开棚户。可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大姐把桂姨给他做的那件棉袍交给他时,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楼有一句话说对了,他们就是管税的,焉能不知如今已把这些农民盘剥成了什么样子。别的不提,这件棉袍又厚又沉,是用足了料的,棉纱的税率和价格,他再清楚不过。桂姨身上那件已经是旧得要磨出里头的棉絮来,这件却是干干净净的,做好后从来没穿过。针脚却不怎样好,想来是眼睛已经花了。
他听见窗外的动静,知道明楼他们要送桂姨走了。他就站在窗边,看着她往前走,一如很多年前他看着桂姨跪在门口痛哭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桂姨。她已经老了很多了,沉重的箱子无情地将她一边的肩膀拖向地面,一步步沉重地要在这地上留下脚印,她的左腿总会更重一些落地,因为她的右腿风湿更严重一些。这个佝偻的背影缩小着,渐渐隐没到了远处,仿佛不再是那个曾经遮蔽了他童年所有阳光的巨影,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受尽了生活的报应,与他的四哥一样,他们寻常地作恶,又被这时局寻常地折磨着。
“我没想到你会留下她。”明楼抱住他。他的阿诚很温暖,从身体到心。
“我也没想到。”阿诚叹了一口气,“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的?”
对,正是在你身边,我学会被爱和爱人。
“所以我想,谅解是幸福的人的权利,我当行使它。”
“总是叫我刮目相看。”
“还有更叫你意外的。”
“什么?”
阿诚从口袋里摸出那盒凡士林,眨了眨眼睛:“我虽然留下她,可不代表不气你。看你表现了。”
“一定将功折罪。”
总算有点过年的气氛。
第09章
四哥约阿诚出来的时候,他又带了一点零钱,只道这人是手头又没的花了。谁料见到他,这人已经换了一身新衣了。只是这新衣眼熟得很——
“你如今,是跟着吴四宝在混?”
“说起来特别巧。我那天跑单帮,碰到警察了,那小瘪三居然扣我的货,我们就打起来了。我一个打不赢他们俩啊,正巧碰到吴大队长经过,看我身手不错叫我跟着他。”
“吴四宝做什么的,你清楚么?”
“什么做什么的?吴大队长可是你们76号的人,说着还是你同事呢!”四哥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别,我就在市政府办公厅打个杂,76号位高权重的,我可攀不上。”阿诚摆摆手,“跟着他也不是不好,只是少不了挂点彩,你自己保重吧。”
“你说的也是,你看我这腿,才好的。不过我也就查查有什么违纪,就负责前头那两条街。”
“前头那两条街都是规矩的商业街,人也不多,有什么违纪的?”阿诚望着他笑。
“嘿!你这就不懂了吧……”四哥凑近他,“济世大药行,听过没?”
“听说前些日子因为私下囤积西药,老板被你们的人给收拾了。”
“诶是!”四哥神神秘秘道,“可谁知道现在这个老板也在私下囤积,量还更大。”
“还真是不怕死啊。”
“人家有恃无恐。”
“怎么说?”
“那背后大老板哪,就是你家先生的姐姐,明氏集团董事长明镜!”
“这话可不好随便说。之前76号有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陈亮!他因为查黑市军火得罪过明镜,你猜怎么着?明长官直接枪毙了他,别说你们吴大队长,就是梁仲春梁处长也一句话不敢说的。”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事情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我说你长了一副聪明样子,怎么做事情这样呆!”
“爱说不说。”阿诚放下咖啡,准备走人。
“别走别走,我说给你还不行。”四哥抓住他,“你听我慢慢说。”
“敲诈我?”明楼忍笑道,“其实他脑子还不错,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是了,价格合适的话,我确实更愿意破财消灾。不过他有和你说这钱怎么分么?”
“他拿六千,我拿四千。”
“凭什么他六你四,你就没据理力争一下?”明长官真心实意为他抱不平,“你看,风险在你这里啊,说不定我一怒之下把你给办了?”
“你想办我也得大姐不在家啊。”阿诚故意凑过去,在他耳边轻笑。一口气扑得明楼耳朵发烫,这一处耳朵尖上的血都被蜜糖给腻住了一般。
可惜大姐明台都在楼上。
明楼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笑说:“那你怎么打算的?”
“收拾了算了,越快越好。”
“吴四宝这种人,你收拾一个,长出一茬来。更何况这批药,是前线急要的,这个月底就要出上海,现在收拾他们,打草惊蛇,反而不好送出去——东西现在在那儿?”
“公共租界的一个仓库里。上次的事后,76号不敢随便动。”
“商人逐利,这西药的价格水涨船高,为了小利多买点也正常。只是明某从来公私分明。所谓私下囤积,不过是文件还没下来罢了。你去把药品交了,就交到那个四哥手上。”
“我明白了。”
“对了,桂姨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应该可以确定她就是孤狼。”阿诚垂首,盯着鞋尖,“我不该留下她的。”
“谁能想到她变化这样大。”明楼握了握他的肩头,“你能放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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