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还清醒的时候,到后面几天才是真的神志不清了。那天许曳一回去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放下东西走过去,看到宁觉辰坐在床上,低着头用力抠着手上的镣铐往外推。许曳太阳穴猛地一抽,一时没忍住直接踹在门上。
宁觉辰被这响声惊得一抖,瞪大眼睛转头看过来,挂在眼角的泪水像慢镜头一样顺着脸颊缓缓滚了下来。许曳呆了一下,好像那滴眼泪直接烫进他心底去了。宁觉辰用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肘晃了晃,一边哭一边细声细气地说:“曳哥,好疼啊。”
许曳已经习惯了这几天宁觉辰话里带刺、句句伤人的样子,一时竟然觉得难以面对。他拿了药箱过来,沉默着把镣铐解开。
宁觉辰左手的指头通红一片,食指的指甲断了一截,里面粉红色的软肉翻出来,血迹半干在指尖上,已经凝成暗红的硬块。右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的擦伤,是镣铐反复摩擦反复剐蹭留下的。
许曳托着宁觉辰的手,先把血迹擦干净,然后用棉签蘸着酒精消毒。应该挺疼的,宁觉辰的手一直在他手心里颤啊颤,眼泪也一直掉,掉得许曳也跟着眼角发酸。上完药宁觉辰想把手抽回去,结果才刚动了一下就被许曳扣着手指拉住。
锁链的声音响起来,宁觉辰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可以,不锁吗?我会,听话的。”许曳只当他是变着法子想要逃,换种装乖卖惨的方式,于是心里刚涌起的那一点热意又凉透了:“不可以,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我也不相信你。”镣铐“咔”的一声锁上,宁觉辰小声说了一句:“很疼的。”
一个人居然能在几天时间里暴瘦这么多,宁觉辰的手腕在宽大的铐子里荡来荡去,细得吓人。许曳抓紧他的右手,在镣铐里圈裹了两层纱布。
发现事情不对是再往后的一天,宁觉辰用力甩着镣铐看起来很急:“曳哥,你看到,这个的钥匙了吗?”许曳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剧本,长久以来累积的疲惫已经压得他无法呼吸:“辰辰,真的别闹了,我很累了……”
宁觉辰点了点头,马上停下手不闹腾了:“你刚刚,去哪里了啊?我想去找你,可是这个东西,把我锁住了,我走不了。”许曳叹了口气:“医院。你觉得我还能去哪儿?”宁觉辰又点了点头:“有谁生病了吗?明天,也要去吗?”
许曳这次是用上了所有的耐性:“你到底想说什么?辰辰,我快坚持不下去了,别这么玩了好吗。”宁觉辰明显往后瑟缩了一下,锁链随着他的动作丁零当啷一阵乱响,等静下来以后他才怯生生地开口:“如果这个弄开了,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吗?我不想,一个人。这里,不认识。”
许曳突然意识到宁觉辰是认真的,不是在做戏,是真的忘了糊涂了想不清楚了,他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辰辰……”宁觉辰拧着眉低头一门心思抠弄着金属铐子,昨天包好的伤口又全崩开了:“你等我一下,很快的。真的,不骗你。”
解了镣铐的宁觉辰好像变回成一个有点傻气的小孩,他笑得很多,话也很多,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许曳弄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就绞着手指急得满脸通红。
这一天醒着的时间格外长,已经是晚上了,许曳第三次试探着问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的时候,宁觉辰有点生气:“我说了不累。为什么,一直问啊。你是不是,烦我了?那我也烦你。我去,洗澡。”说完穿着拖鞋小兔子一样嗒嗒嗒跑走了。
许曳心里一下就软得没边了,宁觉辰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压抑的克制的,还是第一次表现出孩子气。可他不知道就算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宁觉辰也没机会闹过脾气,甚至在他至今为止的生命里都没有过这种天真的、单纯的、懵懂的、可以无所顾忌的时刻。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许曳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几天没好好睡过了,昨天去买灌汤包排了很久队,被冷风吹病了,现在脑子里咕咚咕咚跟小火煮着一样发晕。
宁觉辰在身边的时候他顾不到自己,一个人静下来才觉得头疼得不行,眼睛也发花了。他囫囵吞了两粒感冒药下去,本来只是想闭上眼睛稍微躺一会儿,没想到刚沾上沙发就稀里糊涂睡过去了。
许曳做了一个很短很短的梦,和真正的辰辰一起去菁山看日出,天才蒙蒙亮。他明明牵着宁觉辰的手,还能摸到他手腕上凹凸的小蝴蝶,结果一下子握空了。金黄的太阳明晃晃地升起来,他身边没有人。许曳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这一觉睡了半个多小时。
浴室的灯亮着,宁觉辰还没出来。许曳想起来他刚刚是空着手钻进去的:“辰辰,洗完了吗?我拿衣服给你。”浴室里只有水声没有人回答,许曳又问了一遍:“辰辰,洗好了吗?”还是没有回音,许曳神经一下绷紧了:“辰辰,怎么了?……陆觉岚?”他等了十秒钟,有点慌张地推门进去。
满地都是漫出来的水,浴缸里的人滑进了水底,头发像水草一样轻悠悠地漂浮摇曳,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苍白的嘴角不断有一串串气泡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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