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挨到客人纷纷散去,卢尚秋才得以回到东阁。卢府东阁住着男主人,空出来的间留作客房,西阁住着卢家女眷。管家卢二住在东阁南边的单间里,伙计住南苑东,侍女住南苑西,北苑。东阁北面有一间精致装修的大屋,悬挂着一个匾额,上书“忠孝”二字,便是卢公子的起居之所。
卢尚秋回到屋内和衣躺下,此时酒意涌上来,当初刚听说中榜之时的无比喜悦却淡却了。半响并无睡意,听听屋外悄无声息,料是下人都已歇息,便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铁勺子,一块小磨刀石,开始磨勺子。谁也没有料到我们看似仪表人才fēng_liú倜傥的卢公子居然有这等癖好——半夜不睡觉,床头磨勺子。
铁勺子看起来有好些年光景,表面乌黑不平,但是锈花却是极少的,想必卢公子经常拿出来赏玩拾掇。卢尚秋细心地将几处锈花磨去,磨折磨着渐渐停了动作,定定地看着铁勺子,竟是失了神。
耳边仿佛又想起那童稚的声音,不乏焦急但又充满自信和坚定:“小秋,你再坚持一会,我马上就能救你出去!”想到这里,卢尚秋的嘴角弯了弯。元弟,我考中了解元,你一定会为我高兴吧?
良久,抬头,望望天上一轮明月,想起仲秋节在即,卢尚秋将勺子复藏于枕头下,翻身离榻,抽出一沓信笺,往砚台里添了些新墨,起笔刷刷,将信件一气呵成,然后细心折起封好。
卢公子不急着将信笺收好。而是呆呆地看着信封上书“吾弟元慥启”。最后终于抵不住睡意,趴在书案前沉沉睡去。
***
卢尚秋一岁开口说话,二岁便会背诵五言七言,那时每当有朋友来卢府做客,卢肃远便让卢尚秋出来背书炫耀。四岁时卢肃远为儿子请了当地最好的家教王先生学四书五经,请了曾是宫里乐师的丽姑学古琴。六岁时卢尚秋进了并州最好的私塾,跟随孙夫子读书学做人。
卢尚秋还记得,入学的那一天,孙夫子领着他向其他人介绍他是并州刺史的儿子,当时就有羡慕的眼光向他投来。放课后同窗纷纷围过来讨好他,只有一个坐在后排,瘦瘦的,眉眼还没长开的家伙,一听说他是达官贵人家里的公子,反而鼻孔哼一声,很不屑的样子,放课后也不与他搭话,背了书袋欲开溜。
从小卢尚秋就是被人追着捧着的,此时这个人态度引起了卢公子的好奇。他指着那开溜的人,问身边刚刚认识不久的赵财主家儿子赵刘毅道:“这个人是谁?”
赵刘毅是私塾里的小霸王,比其他同学长一岁,因此个子也高,人虎头虎脑的,仗着拳头硬欺负同窗,老爹又是并州最大丝绸铺的老板,为了把儿子塞进学堂,给私塾捐了不少钱。这个赵刘毅,连孙夫子都拿他没辙。
赵刘毅早就留意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子:“这个小不点叫杨元慥,他爹是前朝的后人,在长安城吃不开,躲到并州来。杨元慥打不过我,我去拎他过来,给卢公子你随便欺负。”说着便上前一把拽住已经溜到门口的杨元慥的后领,拖到卢尚秋面前。“想跑是不是?给卢公子跪下!”
“跪下跪下!”其他同学在旁边起哄,顺便把杨元慥的书袋扔在地上踩。卢尚秋看着这些人闹腾,也不制止。
说是小不点,但杨元慥也只是比赵刘毅矮,比卢尚秋还是要高一点。杨元一张脸憋得红红的,任凭赵刘毅怎么推,小身板挺得直直地,就是不下跪。
赵刘毅不想在卢尚秋面前丢了面子,于是一脚踩在杨元慥腿窝。
杨元慥经不住痛,咯噔跪下,上身依旧挺得直直的,水气在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里聚集打圈。
赵刘毅一看杨元慥跪下,更是得寸进尺,招呼其他同学按着他的腿,自己抓着杨元慥的发髻,将他的头朝着卢尚秋脚下按,边按边说:“快给老爷磕头。”
杨元慥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他被赵刘毅欺负已经好几次,赵刘毅最看不得他那副傲脸孔,每每逼他给达官贵人家的孩子磕头,他不干,顶了一句“磕你娘的头”,那天他被赵刘毅揍到走不动路,回去晚了犯了杨家的门禁,不仅错过了晚饭,还被杨父罚跪一晚,不准下人给他送饭。杨元慥被揍得多了,他不再言语反抗,现在此刻只能拼命仰着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之前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被弄得散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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