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呆在他的泥土里面一生一世也不出来丢人现眼的!
大堂里像平时那样飘荡着诱人的饭香,男人走到锅前盛了一碗,刚要吃下去却被六王子劈手夺走。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样子,他哪里用得着吃饭,施点肥料到他头上还更合适一些。六王子甚至懒得跟他解释,他居然也没有追问。
对了,他哪里会追问,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六王子心里所思所想的傀儡而已。
六王子一直没有理会他,爬上床去睡觉,他也自然而然地躺到了那张床上。
六王子憋着一口气,总觉得无处发泄,男人稍微翻转身体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臂,他就一脚踢了出去,男人被踹到了床下。看他那副窝囊的样子六王子不但没像预料中的那样高兴,反而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爬上来。”
男人抬起头看着他,美丽的眼眸深深如海,但六王子知道,那不过只是空洞。
他上过一次当,再不会上第二次。
男人慢慢地爬到床上,还没有坐稳,就被六王子再次踹到了床下。
这样子反复十几次,他再也爬在地上再也爬不上床的时候,六王子俯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这个贱货!”
男人垂下了眼帘毫不反驳。
六王子仰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地想,他骂错了,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什么贱货,桃木如果做成木材,其实还是贵的很呢。
玄铁在剑匣中渐渐成形,已经可以感觉到光芒照耀四海的征兆,这是炼剑过程中最为关键的时刻,决定是一把剑是神品还是凡夫俗子。男人终日操劳在剑庐,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回来睡觉。他瘦得惨不忍睹,背影已经支离破碎。
六王子佯装着听不到他的任何动静,他生他老他病他死又怎么样,谁会为家里的一株花凋而痛哭流涕。
男人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却又难以启齿,默默地站在床前几张嘴,又默默地转开了。
六王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些诧异的,那个男人……他不是人,不应该会欲擒故纵欲言又止这种把戏,他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吗?
那天夜里几乎天明,男人才从剑庐走回了大堂,他走到床前,身影笼罩着六王子,俯下身来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沉雪……”
他的呼吸不像他淡漠的人,是微热的,在六王子耳边引起了一阵焦躁。
六王子心头一震,几乎就要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男人的手,男人连手指都是热的,和深埋在盒子里面的秘密完全不一致,那如果只是一纸谎言该有多好……他不过就是一个美丽的木讷一些的男人……他的手指,他的唇边明明是温暖而又可亲的啊……
男人被他抓住了手指,静静地站立着:“神剑将要铸成,只要把成精的桃木融入剑胚之中,就能够辟邪魔除妖神,无敌于天下……”声音顿了一顿,再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沉雪……”
六王子总算明白了这些天来他踌躇难展到底是为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平静而漠然的神色,六王子份外疑惑地想,他说些干什么,是害怕了?难道他也会害怕?可他那副样子却半分也不像。
六王子缓缓地甩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大业将成,可喜可贺,你还犹豫些什么?”
男人就在他身后,听不到半点声息。
这就对了,六王子想,既然是木头,那就该有块木头的样子。
夜色深得要深入深海中去,男人在门前站了很久。
六王子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脸的上表情,就算看得见,也是万年不变毫无创意的,想一想都觉得倒胃口。
男人似乎能够感应到他内心里的鄙薄和厌恶,什么也没有说,缓缓地转过了身,向着门外走去。
六王子听得他的脚步声,迟缓到了迟钝的地步,踩过大堂的地面,跃过了门槛,穿过那泛滥成灾的花海。渐渐不辨踪迹。
六王子合上衣衫躺到了床上去,闭上眼睛,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当初来时那浓香逼人的花海,男人为了成全他的梦想,在这里停留了四年之久,师傅是严厉到了刻薄的人,从来没有六王子假以辞色,却唯独只对男人赞不绝口。
六王子抱过他无数次,他的力气并不大,不足十年的时间,就算一株桃木也应该是幼小荏弱的,可是他不得不努力,一次次举起了沉重的玄铁。
一直到了今天,六王子这个口口声声要学习炼剑之术的人,什么都不会,师傅教过的那点底子根本不足以成就一把锋利的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男人的身上。
他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他的希望就是他的希望。
六王子突然心痛如绞,从床上爬起来,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穿上鞋子往门外走去。
沿着那泛滥的花海走过了山道,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途。
男人就在前面,从后面看过去,绿色的衣袍在山风里摇曳飘荡,那衣衫下面,似乎根本就没有人。
六王子想开口叫他:“师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呼唤过了,声音被噎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口。
然而他似乎还是感应到了,缓缓地回过头来望着他。
要他死,还是不要他死?
要称霸于天下的神剑?还是要一块百无一用的……木头?
男人面容平静,丝毫不出将要赴死的悲伤,六王子迅速下了决定,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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