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了。又调头去看里头那张床位。
下雪的深冬,屋外是灰蒙蒙的。西伯利亚风呼啸过境,寒峭的气氛无孔不入,哪怕是暖气充足的医院也抵不住冷,那人就侧向屋里睡,面色浮粉虚汗津津,白色棉被从脚盖到头,后颈的布料边缘微微青白色。
最突兀的是肚子。褪去外羽绒衣的勉强掩饰,他瘦得不像样子。被子从腰部下隆到快胸口的位置,头尾却塌下去,好似太平间里一架枯萎的裹白布干尸。
英国的那位,会后悔的吧?宋铭如此想,让王涵意扯了被子替他盖好,几息响动间,邵清明蓦然惊醒。
“元姐……”邵清明攀住王涵意的手臂,看了一会儿,才回神改口道:“涵意……”
“唔……”
“你别动别动!”王涵意俯身挨他坐下,“感觉还好吗?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不用了……”
“水呢?要不要宋铭去烧热水?”
“不用,”他抱着肚子撑坐起来,看样子很吃力,两个孩子确实很折腾人,光是肚子就看得人心惊,“傻姑娘。”他摸了摸王涵意的脑袋。
王涵意偏头抹眼睛。
“医生说,再过两小时我就要进手术室了,”他微微一笑,白腻的指间触上王涵意的手,却望向一侧两个人,要求有点过分,“你们能不能……能不能……”
踯躅了一会,他期期艾艾道:“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我……我不知道他的号码。”
两个人都匪夷所思地看他。
“对不起。”他低头道歉。
鬼使神差般的要求,实在是不应该的。可他无处说,不表示无处想。分手这种事,最可怕的就是人走了,回忆还在脑子里,习惯还在身上,邵辉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样语调和眼神都历历在目,白日想不起,夜里也梦到,夜里梦不到,孩子动一动的时候,也会下意识记起来。
很可怕吧,邵清明无奈地笑了笑,他也找不到解脱。
“你……你联系他做什么呢?”宋铭压下王涵意的斥责,劝道:“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联系也不迟。”
闻言,邵清明流露出慌乱而无辜的表情,语速快了些:“我不是想打扰他,我只是听听他的声音,”顿了顿,他大喘了口气,肚子疼得发硬,内里肺腑也揪心地难受,“你们……你们随便和他说说什么都好……让我听一听……”
咬紧了牙,好半天才憋了句:“求求你……”
“你是傻的吗?!”王涵意还是甩开了宋铭拉着她的手,“你之前和我说的什么?他对你又是怎样?你到这时候还惦记他你——”
“涵涵——”宋铭厉声打断她的话,伸手在荷包里掏手机,王涵意转头盯他的动作,眼眶一点点充血。
她是个心善的女孩,也很拎得清。当初喜欢邵清明的时候从未冒进,自认对邵清明也了解不少,如今才得以好生相处。可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儿,她一向进退有度的为人准则就破例了,虽不是心怀什么吃碗里看锅里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出轨情愫,可也算是过界的,这还当着宋铭的面,倒是她不懂事。
也就闭了闭眼,长出了口气,转过身不再看了。
电话拨通的呼叫声在暖和的空调房里响起,是一种类似于水底振鸣的声音,很闷很沉,如同屋子里滞涩的空气。
片刻后被接通。
“喂?找邵辉吗?他睡了。”
女孩的声音,宋铭向邵清明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秦好?你和邵辉现在在一块?”
“你是……”被道出身份,秦好顿了顿,似乎是拿过电话看了眼才回道:“宋铭?阿辉怎么不备注一下?害我还以为是谁呢,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问问他的情况,可以让他接电话吗?”
“很急吗?”秦好不太愿意,声音也压小了些,“他这几天在赶一份作品,刚刚才睡,这边都九点了……”
“我们有很急的事情,”王涵意插话道,“你是他女朋友吗?九点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我……”
王涵意在她的犹豫声中露出失望和隐忍的表情——她想不到高一时几乎称得上是闺蜜的人会变这么多,原来那个开朗的良善的秦好不知不觉就不见了,现在在电话那头说话的,只是个为了喜欢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完全沦落自我且精于猜忌防备的可悲女人。
“算了……”邵清明闪了闪眼睫,伸手挂断了电话,“算了……”通话挂断,还是“嘟——”的 一声。
王涵意一手撑上床,想去抱抱他,却意外触摸到一片濡湿,她一把抓住邵清明的手,才发觉他在抖,挺着大肚子的身体在床边摇摇欲坠,他腹痛仰头,王涵意这才看见他汗泪双下的脸颊。
怔愣间,宋铭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应该是破水了。”宋铭沉静说道。
第二十八章
手术室无影灯亮得惨白,邵清明平躺着被推到几架鸣叫的机器之中,周遭吵吵嚷嚷,尽是仪器的响动和医生的呼喝声,不多时,有透骨凉的针头抵上腰侧。是麻醉剂吗?他昏昏沉沉地想,渐觉腰腹轻松。
耳畔有护士的声音,很轻、很柔……他眯了眯眼,慢慢地,好像丧失了五感。
“哥,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一声。
“你一直乖,我就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再一声。愈来愈密集,愈来愈空远。
“再也不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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